放下电话,托尼又一次有种虚脱感。每次跟弗瑞交锋完毕都是这个状态。
平心而论,弗瑞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或者,以弗瑞自己的观点,他们在大多数时候利益是一致的,这是他们合作的基础。但当这次涉及到美国以外的地区时,托尼才第一次发现弗瑞,不,包括他背后代表的美国国家利益和政策,可以有多么冷血。
托尼从小到大所习以为常的一切:充裕的物质条件,良好的教育,稳定的社会秩序,便捷的高科技,理性而高素质的民众……这些他以为是基本生活需要的东西,在某些地方是稀缺的奢侈品。
自由,平等,博爱……这些他以为是天赋人权的东西,在某些地方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他以为自己的一切都是父子两代奋斗而来,那些不如自己成功的人都是在机会平等的自由竞争中公平落败。如今却发现,自己的起点,是某些人一辈子不可企及的天花板。
而在这一切的背后,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冷锋曾带给他完全不同的立场和体验,但冷锋的背后,有这个世界上第二强大的国家。在这一点上,他们其实又是一样的。
一样的在这个国家的人眼里不能随便杀的高贵国民。
真正不同的是这里的人民,是那些被战争波及、横死街头无人收尸的人,是那些感染瘟疫、在条件简陋的隔离区默默等死的人,是那些在外资工厂工作、出事便被抛弃的人,是那些生于斯长于斯、无法离开这里的人。
这些人在大国的眼里,是不算人的。
而如果不是来到这里,跟他们打交道,他们在托尼心里,甚至在冷锋心里,恐怕也不算人。
托尼回到冷锋床边,看到冷锋直愣愣地看着他,从未有过的敬畏浮现在他脸上。
“干嘛?你看我的目光就像我是个站在大教堂拱顶下的雕像似的。”
“我没有想到你真的想当Y国的救世主。”冷锋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呃,不……”托尼仔细想了一下自己刚才在电话里的发言,大概好像似乎听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
“我只是……我只是看见了,就无法丢下不管。”刚才话赶话冲动之下说了出来,他现在也觉得自己好像揽下了什么不得了的责任,“就是……如果你能做到而没有做,那么当坏事发生的时候,那就是你的责任。”
“你背负了太多责任了。”冷锋说,“你把遇到的每个人每件事,克莉丝汀,陈博士,帕莎,贝奇卡村,拉曼拉病人,汉邦工厂,现在甚至是Y国这个国家,都背在身上。连我都觉得你在乱来了。你没想过自己也只是一个【人】吗?”
“你这个为了别人孤身犯险、两次入狱,只身一人进入交战区救人,肉体凡胎顶着枪林弹雨拼命战斗,得了致命疾病被忘恩负义还怕传染别人的人,好像没什么资格说我吧?”托尼随口就说出这一连串,熟练得好像他练习过似的。然后他突然又笑起来,“再说,谁说我是【一个】人?”他目光闪烁,“你可刚刚才说过要始终和我站在一起的。难道你只是随口说说?被我背负的责任吓到了,后悔了,想跑?真伤心,我可是当了真的。”
“我对你承诺了,就一定会做到。”冷锋说着,竟撑起身体,似乎要站起来,“你不信?要我现在就兑现吗?”
“Hey!”托尼忙把他按回去,“好吧,你赢了!我信了!”他按住冷锋看了一会,开玩笑的表情不知不觉消失了,“所以……”
冷锋目光柔和:“……对,你不是【一个】人。”
托尼眼里起了一阵雾气。他松开手,温和地说,“现在,别硬撑着陪我了,已经很晚了,我能看出来你早已累坏了,你可是个病人,快休息吧!养足精神才好应对明天的事。”
“明天……”冷锋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他们还会来吧?”
“也许。”托尼没有否认。他相信弗瑞给的不是空头承诺,但对朗姆洛的行动,他仍然没有把握。这也是为什么他要让马克42一直在外警戒。
“那你也该休息。”冷锋看出他不打算休息,“需要我提醒你,你也是个伤员吗?我看你的止痛药药劲快过了,我们都不知道你的肋骨是不是已经需要动手术。外面有Jarvis帮忙看着,你还操心什么?”
“我得看着你。”托尼只得承认,“到明天早上如果你烧退下去,那就应该没事了。可是今晚我需要随时观察你的情况,我不能睡。别担心我,不良生活习惯有时候也并非全无好处,熬夜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但你需要休息,这对你的痊愈有好处。现在,睡吧。”
冷锋确实感到全身上下都异常疲乏,眼睛一闭就像被胶水粘住,很难再睁开了。知道托尼就在身边,那种安心感再次涌上来,他的意识沉入了安静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