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林夫人只手乾坤,先斩后奏了,倒还真未必是舍不得柳姨娘。
就道:“怎么,你还想留着她再害雁丫头一回?”
赵世番真有些有口难言了,就道:“……到底是月娘和宝哥儿的生母,她这样处置,日后宝哥儿怎么见人?”
太夫人便道,“有这样的生母,宝哥儿才真的没脸!如今云娘要亲自教养他,怎么反倒没养在姨娘跟前体面了?”
赵世番哑口无言,只能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人情又是另一回事了。”多说无益,他也只能道,“事已至此,儿子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太夫人心里明白,此刻赵世番心里有情绪,怨恨林夫人自作主张,她再替林夫人说话,赵世番也听不进去。
便令喜梅等人退下,和缓了语气对赵世番道,“也不怪你赌气,云娘来说将柳氏卖掉了时,我也半天没缓过气来。”
赵世番别着头不说话。
太夫人便接着道,“可事后再想想,云娘会这么做,又有什么好意外的?柳氏要害的,可是雁卿啊——她还不单单推了雁卿一把,竟还在你跟前说,是雁卿拿珠子给阿宝玩的……这是连雁卿的品行也要败坏啊!”
赵世番想起李嬷嬷说的换珠一节,心里却也憎恶柳姨娘颠倒黑白,竟意图陷害一个孩子——她以为林夫人屋里没旁人瞧见,就可以信口雌黄了吗?也不想想林夫人是谁。真是自取其辱。
想到雁卿昨日头破血流,他对柳氏的怜悯便更淡了。
太夫人又说,“雁卿对云娘来说是不同的——也不单单对云娘,你心里又何尝不疼雁丫头?”
赵世番垂头不语,太夫人就道:“你还为鸿哥儿的事怨恨云娘?”
赵世番猛的就抬起头来望向太夫人。
太夫人面色却很平静,“你虽然不曾说什么,但其实还是埋怨她的吧。”
赵世番这才回过神来,忙道:“阿娘这就将儿子说的猪狗不如了!当日要不是云娘……”
太夫人摆了摆手拦下他,“要不是云娘隐忍,晋州城早已沦陷,我等女眷受辱被俘还在其次,坏了圣上的灭梁大计,只怕燕国公府要举家覆灭——你要说的若还是这些,那就是敷衍我了。”
赵世番只望着太夫人,见太夫人眼中泪水已涌上来了,不觉颓然泄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说,“儿子说这些也是发自真心,云娘是令人敬重的——我心中断然不存埋怨之意。只是恨自己才具不及,不能料敌先机,令雁卿和阿鸿……”
太夫人便道:“谁能事事都料到?何况晋州原本就在大军的后方,梁国大军忽然就出现在城下,主帅都没料到。你一个大后方调拨军需的刺史又能想得到吗?”说到这里,太夫人也忍不住抬手擦拭眼泪,“所以谁都不怪,要怪就怪梁国人狠毒。”
赵世番默然不语。
当年他外任晋州刺史,正赶上当今皇帝举兵伐梁。梁国自晋阳发兵南下,秦国大军往临汾郡会师阻挡,自晋州城调拨粮草。不成想梁国分兵迂回绕过了临汾,直逼到晋州城下。彼时赵世番正往北押运粮草,是林夫人及时统兵固守,联络大军回援。
因大战在即,赵世番动身时便与林夫人商议好,要将雁卿和鸿哥儿送回长安。不知被谁出卖了消息,两个孩子就落到了梁军手上。因林夫人固守,梁军便将他们做人质押在晋州城外,逼林夫人出城投降。
林夫人不肯,就那么眼看着鸿哥儿被掼死在地上。
梁军将雁卿带回去,说给林夫人一天的考虑时间,若再不从就杀了雁卿。
……当天夜里,林夫人就率兵劫营。梁军虽早有准备,却还是不敌林夫人冷静应变,终究让林夫人将雁卿救了回去。
那之后一年里,林夫人都不曾脱过战甲。直到梁国被灭,她从前线回来,才哭得泣不成声。
赵世番真心不埋怨林夫人,也是真心敬重林夫人——那样的情形下,任何一个当娘的都得发疯。林夫人却生生将血吞回去。她已遭遇了这一切,赵世番若真心存埋怨,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只是每每看到林夫人和雁卿,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鸿哥儿,那个孩子前一刻还仰着脸拽着他的手指头撒娇,“阿爹记着去接我和妹妹,别忘了我们……”可待他回来,就已是冷冰冰的尸体了。
令人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