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得发出簌簌的声响,让惊蛰越发觉得被窝是个暖和的地方,不自觉又紧了紧。
哒,哒,哒……
有个细小的声音异常明显,被狂乱的风声夹带着,传到了惊蛰的耳朵里。很好辨认的声响,就是刚才回来时在落英坡听到的奇怪声响。
忽地想起梦里那些张牙舞爪的妖魔来,惊蛰害怕极了,脑袋朝被窝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仍是紧紧闭着,心里只祈盼着自己赶快睡着。
哒,哒,哒……
声音越来越近,走至他门前,停下了,惊蛰这下彻底清醒过来,圆睁了双眼,瞪着门口,等着看是哪个吃人的妖怪将要推开他的房门。
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惊蛰探头朝窗纸上看,那里竟映出一个硕大而清晰无比的轮廓来——是一匹马儿。惊蛰毕竟是孩子,好奇心被勾引了出来,跳下床走到门口,透过窗户纸窥探着外面的情景。
马儿好像知道惊蛰来了,点了点头,示意他出去。
惊蛰心中一阵怦怦乱跳,他吞咽了口唾沫,将门开了一道细小的缝,眯了眼朝外瞅,果见一匹黑色的骏马站在门前,眸子正定定地注视着他。
惊蛰顿时不害怕了,将门敞开,对马儿招了招手。
马儿屈了屈腿,像是在对他行礼,惊蛰刚冲它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马儿便转身走了。
“哎……等等,你去哪儿?”
惊蛰慌忙快步跟上,马儿不理会他,只顾自个儿往前走,像是要带他去什么地方,惊蛰跟在它身后,在自己熟悉的院子里转来转去,好奇心便越来越浓烈了。这个他自小长大,看上去不甚新鲜的院子里难不成还有什么秘密么?
马儿带着惊蛰兜兜转转,却是引他到了大门口,惊蛰奇怪,难不成是要出去?果见马儿扬头指了指门,惊蛰听它的话把门打开,马儿便走了出去,带他来到了落梅苑。
往日总挂在落梅苑门上的大锁如今竟不见了。
马儿低低嘶鸣一声,消失不见了。
惊蛰骇了一大跳,四处看看,果真没了马儿的影子,它竟在自己面前凭空消失了。再看看自己所处的地方,虽然是平常走过千遍万遍的自家小巷,如今看来却如幽冥鬼府一般,恐怖得很。他心里一阵发毛,想立刻转身就跑回屋去,可是好奇心却驱使他伸出手来,推开了落梅苑的大门。
他虽然自小跟着先生长大,但落梅苑却是从来没进去过的。甫一踏进小院,惊蛰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布置和其他三间院落差别不大,只是这里的院子种的树多了些,看上去应该就是梅树了。
落梅苑里只有一间房间,就是惊蛰现在正对面的那一间,原先闲置的院落如今竟亮着灯火。火光有些微弱,似是已燃了很久了,紧紧关闭着的窗子上现出一个淡墨似的影子来,惊蛰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先生。
妙笔生坐在房间里静静地出神,这间落梅苑被他尘封了许久,每每经过,他都刻意将它忽略,日子那么久,久到连闩门的锁都腐朽了,他的记忆仍是刻骨铭心。真是可笑,想忘的忘不了,你铁了心要逃,却无处可逃。
今晚,他连夜从落英坡赶了回来,原本是为了去太平医馆找千秋客,将今晚所见告诉他,却在经过落梅苑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大门上着锁,可是不巧,他带着钥匙,真是不巧,这把钥匙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体,从来没有。
过不了多久,这儿的梅花就要次第开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未还。那个女子在十年前与他相决绝,从此天南地北,两不相干。
从那天起,妙笔生便学会了习惯孤独,或许,从他使用“生花”笔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与孤独相伴的日子,只是当时的他如此愚钝呵,竟不能领悟。
妙笔生总觉得,他抵抗不了如此惊世骇俗的孤独。
就比方说现在,站在百灵儿的画像面前,他头一次允许自己放肆地想念,可想念的力量太过猖狂,他是一个负隅顽抗的失败者,每一寸思念都令他越发觉得自己快被这样强大的孤独打垮了。
惊蛰朝虚掩的门缝里张望,心中无比忐忑,他想知道先生这么晚了来落梅苑做什么,又怕先生发现了责骂,两相权衡下,仍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他一面骂自己没出息,一面眼巴巴地朝里面瞅,两个自己在心中对打,场面壮怀激烈。
这里倒像是间女儿家的闺房,梳妆台、镜奁、胭脂水粉样样不少,若说有哪里不协调,便是满墙悬挂的画卷了,一幅又一幅,全都是同一个女子,喜、怒、忧、思、悲、恐、惊,各种情绪都惟妙惟肖,让惊蛰恍然间觉得许多个女子站在自己面前,向他展示七情六欲是个什么模样。
惊蛰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他所见过的先生画的最好的人物图了。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惊蛰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赞叹。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