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一个又一个从关外传到京城,落入不同的人耳内,版本略有不同。
首辅大学士李鸿章得到的消息来自杨格的加密电报。军事测绘队在千台山发现露天煤矿,储量惊人,开采容易,运输便利,煤层中还有罕见琥珀和煤精;开平矿务勘察队在本溪湖庙尔沟发现优质低磷铁矿的露天矿脉和优质焦煤层,储量在进一步勘察之后方能估出。
恭亲王奕訢和光绪皇帝得到盛京将军依克唐阿拍发的“喜电”称“明君当朝,龙脉现世,乃祖宗有灵护佑大清,以煤、铁宝藏助力大清中兴。”
八百里快骑从关外给老佛爷献上几颗金色的琥珀和一大块通体漆黑却又玉光莹莹的“黑玉”依克唐阿、杨格随附奏折中又称:当地传闻,大清先帝在入关前于抚顺(抚西城)留有宝藏,供后世子孙取用,以纾国难。
不管是什么说法,听话之人有何感受,总而言之一句话——关外有宝。
老佛爷、皇帝和首辅大臣尚未就此达成一致意见,消息却不知被谁走漏了。
倭国人首先跳出来,厚颜无耻的通报〖总〗理衙门说,三千万两的赎金数目可以再商量,允许大清国用盛京将军辖地的抚民厅、辽阳州矿权抵偿赎金或者赔款部分。随后,眼看着十万两银子的勘察费落空的huā翎提督汉纳根奏报朝廷,德国西门子公司对关外煤铁资源开发表示出了极大兴趣,委托在天津机器局指导平炉炼钢的卡尔.雷德曼担任代表,请准就开发利权问题展开会谈。日、德两国的热心刚刚表达出来,俄国公使喀西尼就照会〖总〗理衙门,拿着“讨人情”的架势,要求清国政府在关外煤铁资源利权转让问题上,优先考虑俄国的利益。
事关龙脉宝藏,又有洋人出来争抢,帝、后、首辅三方未有定论,内阁诸人也各持态度,似乎围绕着这个问题,三方势力之间又产生了些微的变化。光绪皇帝以发现“龙脉”之喜,捏着鼻子带了“表妹皇后”在瀛台涵元殿设宴,哪知群臣一就座,原本应该热热闹闹、和和美美的宴席竟然变成了硝烟弥散的论战之所。
宴罢,从乌里雅苏台赶回来的志锐奉召在补桐书屋觐见皇帝。
光绪忧心忡忡,完全没有半点发现煤铁矿藏的喜悦,群臣闹得有些不成体统,他也无心去管,闹就闹呗,皇帝自个儿想自个儿的事!煤铁矿藏的发现和各方反应,引出了朝堂、内阁的争论不休,暴露出来的却是——皇帝突然发现——自己身边竟然没有一个贴心的臣子!
翁师、李鸿藻都激烈反对洋人插手开发矿藏。他们认为,关外本溪湖、抚西城的矿藏是大清国的,该当大清国自得利益,决计不能像以往洋务派所做的那样,引洋资和洋人技术进来,送矿产利益出去。洋人都是喂不饱的豺狼,给了本溪湖、抚西城的铁煤,今后又给什么?
皇帝能够理解翁、李二人的本意,一如理解他们反对停止科举,开办学堂一般。翁、李二人在科举问题上让了步,方才的宴席论战中却显露出决不在矿产利权问题上让步的态度。从二人的角度来考量,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国家政略问题上让步、认输,清流领袖的地位就会动摇,也就无颜在中枢待下去了。
翁、李二人建议朝廷出资独自开矿,却因面临赔款支付问题又拿不出银子来,只好提出暂缓开发或者抵押借洋款的法子。总之,不能让洋人在关外龙兴之地的矿藏利权上占股子。后党的昆冈在反对“破坏龙脉”无果之后,选择了不让洋人的脏脚玷污龙脉“圣地”瞅准朝廷没银子**开发,暂且站在翁同龢、李鸿藻一边。在帝后之间不偏不倚的麟书也竟然与翁同龢、李鸿藻、昆冈联结起来,形成一股子反对洋务派的力量,对抗首辅李鸿章和恭亲王奕訢。
双方僵持不下,都要求圣断裁定。
怎么圣断?如何裁定啊?
内阁制度刚刚形成,皇帝凭借翁同龢、李鸿藻和恭亲王奕訢在内阁与参与内阁机务的六席中占有三席,太后老佛爷占有两个座位,李鸿章则被帝后认为是中间人,居首辅之位调节帝、后矛盾。看起来,皇帝在内阁中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可真正遇到事儿时,优势一下子土崩瓦解,成为绝对的劣势!
皇帝若同意翁同龢、李鸿藻、麟书、昆冈的意见,宁愿暂缓开发或不开发,都不能让洋人占了便宜去。那么,杨格白辛苦一场,移民实边方略中的工业开办受挫,他会怎么想?恭亲王又会怎么想?李鸿章又会如何想,如何做?
支持李鸿章和恭王的意见,引洋资进入关外矿藏开发,加快移民实边的进程。那么,屡屡受挫的翁同龢、李鸿藻会如何想?西学学堂的开办,武举的改试和科举在庚子年停罢,让翁同龢、李鸿藻二位以清流著称,引士子们的力量为政治资本者,已然受创不轻,影响力大减。若在矿务问题上再输一场,难保不会对他们尽心辅佐的皇帝有所怨艾。
此时,在颐和园静心礼佛,一直不曾就关外矿产利权问题表态的太后老佛爷,把那玉净瓶的柳条一伸......“哀家支持你们斗倒败家子鬼子六!”得,皇帝又变回孤家寡人。
所以,志锐看到的是脸色阴沉,抑郁不已的皇帝。
“奴才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坐下说话。”光绪强打精神,又将希望寄托在即将出关到盛京帮办垦务的志锐身上。“志锐,见着瑾妃、珍妃了吗?”
“回皇上,见着了,瑾主子、珍主子都让奴才好生办差,为皇上分忧。”
“嗯,见着了就好。”光绪点头,突然拔高了声量道:“宴席之论争,你如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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