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不了的,是他们那双毫无生气的死鱼眼。
建文被这些古怪鱼人的恐怖外形吓得倒退两步,看来破军说得没错,这些鱼人和小鲛女的确怎么看都不属于同一种族。哈罗德也僵在那里不知所措,只有还捆在桅杆上的腾格斯兴奋地挖苦哈罗德,“你不是说上身是美女吗?咋就没看出美在哪里?和他们比起来,俺这张脸倒是要俊俏得多呢。”
铜雀倒是不慌不忙,他会多种语言,此时怕也没用,不如和他们试着交流下。他清清嗓子上前和鱼人交谈,可鱼人就是痴痴呆呆模样,几双圆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直到铜雀换成以廖内语问话,鱼人们才算有了反应,但似乎只能说些简单的词汇,并不能连贯起来,语速也是极慢。铜雀和他们交流许久,众鱼人一起伸出手指朝着前方发出“噫噫噫”的怪声,似乎在指明方向。
铜雀的脸色变得和缓,他摸着自己胸口向几位鱼人行礼,众鱼人也看似友好地学着他回礼。
建文看得焦急,过来问道:“老先生和这几位说了什么?”
铜雀这才转过来对建文说道:“万幸我与他们能说上话,他们说这里叫鬼岩礁,几百年来不知为何多有船只在这里沉没,我们能活着见到他们,他们也觉得很是稀奇……”
“不知什么原因?还不是听着你们唱歌靠过来才触礁的。”
腾格斯旁边听得不耐烦插了句嘴,铜雀没有理睬他,继续说道:“他们讲,我等看到的灯光,怕是安康鱼怪发出的诱捕灯。”
“诱捕灯?”建文虽说曾在画谱上见过安康鱼,却也知道这种头顶长灯的怪鱼生于深海,在海面上看到它们的灯光还真是稀奇。”
“正是,这种鱼怪身材极为庞大,大概……大概有蓝须弥那般大小。它们夜晚潜伏于海底,只在白天浮上海面,用头顶触须尖上的诱捕灯诱惑船只或者大型海兽靠近捕猎。”
“且慢,你说这些安康鱼怪夜晚潜伏在海底,只白天浮上海面?现在不是已经入夜了么?”建文看看周围灰黑色见不到一点儿阳光的海面,以为是铜雀讲错了。
“不不,现在正是白天。”铜雀摇摇头,否定建文的疑问,“这些安康鱼海怪成千上万,在海面吐纳雾气,所以这里的海上总是黑暗一片,很少能见到阳光。有时,它们还会吐出奇怪的雾气产生海市蜃楼,利用诱捕灯让人产生幻觉。”
听到安康鱼怪会吐纳雾气、制造海市蜃楼诱捕猎物,建文确定破军说的蜃怪就是这些东西。
“还好这些鱼人非常友好,它们说这里好多年没生人来过,给我指了出口去处,还说我们要去的鱼人岛,就是他们的村子,欢迎我们前去。”铜雀顿了一下,面露得色地说道,“可见,多学几门语言,当真是好事。”
这回建文也不得不对他敬佩有加奉承了几句,然后青龙船朝着鱼人岛方向前行。建文打开地图看,只见标明青龙船的光点眼看就要靠近地图上的岛,可惜前方的海天还是灰色一片,并不能以肉眼分辨出方位。
等小岛黑色轮廓出现在前方,青龙船已靠在浅滩。哈罗德第一个跳下船,建文和铜雀刚要跟着跳下,忽然听到腾格斯在身后叫嚷,这才想起他还被捆在桅杆上。众人说笑着替腾格斯解开绳子,他一面捏着被绳子勒痛的地方,一面痛骂哈罗德不够朋友,居然自顾自就先走了。
建文从船舷翻下去,落在柔软的沙滩上,海水刚刚到膝盖。朝前走几步,忽然觉得膝盖一痛,像是触到什么东西。他弯下身子仔细看,竟被吓了一跳,原来膝盖碰到的是一具鱼人尸体。
尸体还没有被海水泡成白色,看样子是新死不久。再往前走,零零星星又可以看到七、八具鱼人尸体,虽然不知发生何事,建文还是将转轮火铳的击簧打开,也叫腾格斯、铜雀和哈罗德都小心提防着。
走不多远,众人终于登上人鱼岛。这座岛与其说是岛屿,还不说是大一点的海礁,三面是陡峭的岩壁,一面临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海沟。即使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依稀可以辨认岛上有三、四十处原木和稻草搭建的高脚屋,这些高脚屋距离地面很高,看样子海水涨潮时经常会将整个岛礁几乎全部淹没。
几十名大大小小的鱼人在走来走去,他们全身几乎都赤裸着,只有下身穿着短裤。有的在沙滩晒渔网,有的在沙滩上不知所谓地走来走去。由于他们都长着鱼一样圆溜溜又毫无生气的双眼,加上满嘴长长的尖利牙齿,看着好似一具具长出下半身的鱼干。
铜雀上前和他们打招呼,这些鱼人似乎显得既不友好也不敌视,但问什么都答不上,只是指着村中最大的一间茅草屋说:“问长老去。”
见询问无果,众人也只好前往长老的大茅草屋。这间茅草屋不但大,屋顶上的干草盖得也厚,里面大概有两层楼的样子。木地板下面的高脚离地面也有一层楼高,门口到地面用绳子扎着一具简陋的木梯,有位面上堆积着许多皱纹、两条长长的须子垂到胸口的老鱼人正坐在楼梯上,双手拄着根拐杖发呆,看样子他就是这村子的长老了。
铜雀上前恭恭敬敬深施一礼,用以廖内语打招呼,鱼人长老双目圆睁瞪了他许久,似乎没有听懂的样子,却回过头,用一口字正腔圆的大明官话慢悠悠对建文说道:“阁下便是大明的太子建文吧?”
铜雀没想到这鱼人长老竟然会说中国官话,而且居然晓得建文的身份,建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不知所措。
鱼人长老见众人惊异的样子,不慌不忙地又对着铜雀说道:“我不光知道他是大明太子,还知道您是铜雀老先生,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这些,你们不必知道。你们既然要去佛岛,我自然会为你们指路,这也是我们这一族人守候与此的宿命所在。不过太子爷,你可有带着传国玉玺?”
见鱼人长老对自己底细知道得清清楚楚,建文反倒不觉得惊慌了,人家和老阿姨一般能掐会算也未可知。既然对方说可以为他们前往佛岛指路,建文也就点头答应着去掏玉玺,捧着走上阶梯,要交到鱼人长老手里。
鱼人长老坐在楼梯中间不上不下的位置,建文单手捧着玉玺,另一只手还要去抓楼梯,以免自己摔下去。走到鱼人长老面前,建文将玉玺举起,给他看玉玺下面“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铭文。忽然,他想起海滩上的那七、八具鱼人尸体,随口问鱼人长老:“我等到此岛屿时,见到海滩上有七、八具似乎是贵村村民的尸体,不知是怎生缘故?”
突然,鱼人长老毫无表情、犹如僵尸的脸抽动了一下,带动着眼皮也跟着动了。这举动只在一闪之间,却被建文看得清楚,他觉得哪里必有缘故,抓着玉玺的手下意识紧紧扣住了玉玺尾端的盘龙钮。
“他们是被人杀死的……”
鱼人长老没有接玉玺,他的手颤抖了。建文看到长老身后黑洞洞没有门的屋子里,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转了出来。高的正是阴阳师芦屋舌夫,而矮的手里拿着金色折扇,不是幕府将军又是哪个?
“嘿嘿嘿嘿嘿……”在将军的狞笑声中,建文手一松,传国玉玺脱手掉落,在楼梯的隔档上磕了下,然后顺着楼梯缝向下落去。
建文急向下看,只见二十几名黑色铠甲的日本武士将铜雀等人团团包围,哈罗德见玉玺从建文手中落下,猛冲几步跃起,半个身子在沙土地上滑行了几尺远到楼梯正下,双手刚好接住玉玺。
忽然,哈罗德“咦”的一声,他手中的金镶玉玺由于在楼梯上的这一磕,镶金的那角竟然和本体脱开条大缝。建文记得小时候听右公公讲过,这传国玉玺本是赵国的和氏璧,后来被秦始皇得了去刻成玉玺,上面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书铭文还是秦丞相李斯写的。后来汉朝王莽篡位,索要玉玺,太后怒掷玉玺摔掉一角,王莽命工匠用黄金镶嵌修补。
哈罗德忍不住用指甲用力去抠玉玺上金角的缝隙,金角竟然被他“噗”地一声抠了下来。令在楼梯上观看的建文意外的是,金角被抠下的部分,竟然连着个寸许长的尾巴。
“这是何物?”哈罗德忘记正身处被日本武士包围的危险之中,从衣兜掏出放大镜,趴在地上拿起掉了金角的玉玺仔细看,只见玉玺缺失金角的部分被掏了个长长的洞,似乎是为了隐藏这个柱体以便不被人发觉。再看黄金角上的柱体,竟是个八角形,八角柱顶端竟用凸雕法刻着一个小小的曼陀罗纹章,曼陀罗的每一角中还纤毫毕现地刻着个小小的佛像。
没等哈罗德再仔细观看,玉玺和金角早被旁边的武士抢去,然后攀上楼梯献给幕府将军。当这名武士从建文身边走过,建文好想冲上去抢过来,但他知道,只要自己轻举妄动,腾格斯、铜雀和哈罗德就会被日本武士们剁成肉泥。
从武士手中接过金角,幕府将军翻来覆去看了几番,细细的吊眉毛上扬,“噢”地发出声感叹,然后笑嘻嘻地抬起头问舌夫道:“那句明国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芦屋舌夫用扇子挡住嘴,“呵呵”干笑几声,回答道:“我猜将军大人说的应该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