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听闻阮瑀大名,多次召他做官,他却逃进深山。曹操爱才如命,不惜放火烧山才将阮瑀逼了出来,勉强应召,却屡屡辞官。曹操觉得他心高气傲,想杀杀他的锐气,便在一次大宴宾客时,将阮瑀安排在奏乐者的队伍中。谁知阮瑀精通音律才华横溢,当场抚弦而歌出口成章。曹操大喜,封他为司空军谋祭酒官。曹操军中的公文檄文多出自阮瑀之手。
阮瑀不仅深受曹操喜爱器重,与曹丕也是好友。阮瑀去世时,曹丕亲自前去哀悼,见到阮瑀的遗孀孤子,亲手作《寡妇赋》赐予阮瑀之妻,赞扬她的美德。可见阮家与曹家有着颇深的渊源。
阮籍出身名门,颇有乃父之风。他少年研习儒学,诗文绝丽,文章壮美,深怀济世之心。可待到他想一展抱负之时,曹魏的天下已成为曹氏与司马氏相互倾轧的政治战场。面对瞬息万变,翻云覆雨的政局,阮籍一颗兼济天下之心渐渐隐匿,改习老庄之道,只求安身立命、独善其身。
年初,太尉蒋济点名征召阮籍到太尉府任要职。阮籍不想入仕,便索性整日在黄公酒垆喝得烂醉,然后亲自写了篇《奏记诣蒋公》送上,给蒋济灌了一通迷魂汤,其实是说自己并不想做官。可蒋济仍不死心,以为阮籍待价而沽想要更大的排场,便派人准备了华丽的车仗去迎接他,而此时阮籍早已不知去向。
“怪不得我一连几日在黄公酒垆等你,皆不见人影。”向秀了然道。
“蒋济征召,为何不仕?”嵇康问道。
“如今朝中曹爽与司马懿斗法,两派已成分立之势。曹爽任用何晏、丁谧等人,随意更改法度,朝政混乱不堪。这蒋济曾是曹操心腹,历经曹氏三代,原以为定能力保曹家。谁知如今他看不惯曹爽所为,竟渐渐开始倒向司马懿。若我此时到他的太尉府任职,岂不是把自己推向风口浪尖?”阮籍长叹一口气。
嵇康也不免忧心忡忡:“没想到,曹爽竟如此难堪重任。那丁谧我曾交过手,是个不折不扣的奸佞小人。如今有他在曹爽身边煽风点火,何愁天下不乱?”
阮籍摆摆手:“算了,今日不说这些烦心事。”又对向秀道:“那日在灵堂见你神色颓唐,了无生趣。此时看来简直判若两人,是谁帮你开解了?”
向秀看看嵇康:“这可要多亏叔夜了,他的一曲古琴令我得以一扫悲痛。”
嵇康听他如此说,想想自己这两个月来,因为曹璺之事大病一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不觉汗颜:“子期莫要笑我了,这两个月来多亏你和阿都照顾。今日又是你的当头棒喝,才使我终于走出困顿。”
阮籍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捋髯而笑:“人生谁无困顿之时?何况你二人正是年少风流,初尝情爱的年纪。生而为人,孰能无情?能为情所苦,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弱水三千,繁华无数,能有人让你为之牵绊为之垂泪,总胜过一颗心空空荡荡枉度此生。只有尝过爱恨喜悲,才能终究了悟大道。”
嵇康与向秀听着阮籍之言,彼此对望一眼,眉梢眼角的愁意又岂能轻易挥去?他们都知道,自己此时尚不能达到阮籍所说的历尽红尘,了悟大道之境。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舔舐伤口,待到红日高悬时打开大门,笑对人生。
这晚之后,嵇康与阮籍结成至交。他将与阮籍所辩有关音乐的思考,用生花之笔撰写成文,成就了当时名动天下的《声无哀乐论》,此文以鲜明的观点冲击人们数百年来对音乐的传统观念,师心独见,析理缜密,论辩精妙,文辞绝丽,成为中国关于音乐与美学探讨的开篇之作。
却说沛王府上,这日收到一件寄给曹璺之物。曹璺刚用过午膳,回到书房便看见桌上摆着一架古琴。琴有七弦,通体漆黑,微微泛着些许绿光,上有“桐梓合精”四字,还有一首曹璺亲笔所作之诗:
绿绮闺中待,踟蹰思凤凰。
愿君携好音,合来诉衷肠。
曹璺看见此琴,缓步走上前去,轻轻拿起抱在怀中。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飘至眼前,随着夏风轻轻铺展开来,一行潇洒俊逸的草书映入眼帘:
“亭主淑安,闻卿已与士季定下秦晋之好,特将绿绮归还。嵇康遥祝贤伉俪携手同心,琴瑟和鸣,恩爱百年。”
她还未来得及将信拿在手中,那薄纸便随着轻风飘出窗外,渐行渐远。立在窗前,脑中那个俊美潇洒的容颜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一切都似一场从未发生过的蝴蝶梦,随着年华飞远。
紧了紧怀中的绿绮,她觉得这是十几年来所度过的最冷的一个夏天。伸手抚上眼角,蓦地发现,自己已然流不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