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出来的动静,就格外引人注意。当即便有两个随从模样的人越众而出,直直来到文华仁面前,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声色俱厉斥一句“你混说什么?!”然后又对望一眼,有些疑惑地压低了声音:“你瞧着面生,今日之事,与你无关罢?既如此,你跑来瞎凑什么热闹?赶紧走赶紧走,该干嘛干嘛去,可莫要自讨苦吃!”
文秀才虽手无缚鸡之力,然胸腔之中,此刻却正燃烧着一股正义之火,哪里会怕那两人?他将双掌一拍,脖子一昂,声音愈加响亮了几分:“怎地,你们既当街比试,不好吃还不许人说吗?我偏生就是觉得这油炸鸡又老又柴,难以入口,又怎样?”
“对,难吃死了,就这样的手艺,还好意思当街与人较量?喙,传出去非笑掉人的大牙不可!”花二娘也在旁接口,干说不过瘾,还朝地上啐了一口,表示这玩意儿,实在是令人难以下咽。
那黄老板听见这番吵闹,眉头倏然一皱。大踏步走了过来,目光在文华仁和花二娘身上来回扫视,忽然轻轻一笑:“哪里来的村夫乡妇?没见过世面,便不要信口胡言,否则,摊上了麻烦,你们自个儿可收拾不了。”
“您这话小生听不明白,为何说实话。也会为自己惹来麻烦?”文华仁将腰杆又挺了挺,不慌不忙地摇摇折扇,“这油炸鸡,小生的确觉得滋味不过尔尔,见周遭人皆满口称颂,心下懵懂不明。这才斗胆将自己之想法说了出来。您既当街比试,便应料定会有赞有弹,却为何如此恼怒?”
“可不是。你生什么气?”花二娘凑过来,也跟着道。
黄老板眼神凌厉,朝文秀才面上再瞟一眼,不屑地嗤一声笑:“你能吃过什么好东西,从何辨别好坏?莫要在此捣乱,我……”
“小生虽家贫,吃过的好东西,却也着实不算少。”文华仁指指站在身边,始终未曾开言的花小麦,“我这妹子。年纪虽小,却是一身的好本事。哪怕只得一碗粥,也能做出千滋百味。您那油炸鸡,单拿出来或许滋味还不算坏,但与她所做的菜肴两相比较,却真可谓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小生吃惯了她做的菜。对您的厨艺瞧不上眼,也实属正常罢?”
“对,你连我家妹子的头发丝儿也比不上!”花二娘第三度发声,一边说,一边抬眼望天。
花小麦差点笑出声来。
二姐啊,你可真是天生的捧哏哪……
“你!”那黄老板被文华仁一通抢白,又有花二娘在旁煽风点火,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转头看看花小麦,冷笑一声道,“她?厨艺这种事,最是讲求基本功扎实,她毛都没长齐,会做什么菜?”
说着又转向花小麦:“小丫头,莫不是你真个觉得,我这油炸鸡入不得你的眼?这可是我东昌阁的招牌菜,祖传手艺,旁人即便想学,也无门无路!”
终于轮到她了么?花小麦抿唇一笑,朝前踏出一步,不疾不徐款款道:“您若想听真话……实不相瞒,您这道菜,并无太大问题,只是锅中油搁的多了些,鸡肉稍显油腻,且因火候过旺,鸡皮炸得过了,便会有一股微焦之味,虽无伤大雅,却终究是个错处。”
她这番话全是据实相告,然在那黄老板听来,却充斥了嘲讽奚落,将一双眼睛瞪得牛铃也似,围着花小麦转了一圈,呼哧呼哧喘了两口粗气,勃然道:“你好大的口气!就凭你也想来教训我?你算甚么东西!你……”
“另外还有一事,我也觉得不大妥当。”花小麦压根儿不理他是何情形,只管一径说下去,“您与那位谭师傅当街比试厨艺,莫非,就光靠围观众人做评判?您既开着一间有名的饭馆,想必也该清楚,做厨之事是开不得玩笑的,既要比试,便该寻个正经的内行人来判定输赢,寻常百姓口味各有不同,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岂不失了公平?”
她如此说,自觉已然是给人留足了面子,然而那黄老板,却依旧气得不轻,捏拳在桌上一拍,怒声喝道:“我听你的意思,是想来做这个评判?你有什么资格?!”
花小麦也不答话,径直走到那放置菜蔬的长桌旁,左挑右选,拣了刚上市不久的嫩南瓜一颗,又随便摸了把刀,手起刀落,不过刷刷刷几下工夫,便将那方才还圆滚滚的小南瓜,雕成个花纹浮凸的南瓜盅。动作并不花哨,偏生如穿花一般好看得紧,那南瓜上的牡丹花瓣和叶片,更是细致精雅,简直如同活了一般。
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叹之声,花小麦却只当没听见,将那南瓜盅往自己手心一托,直直递到黄老板面前:“如此,我可有资格?”
然后,不等那人回答,她已嘻嘻一笑,将南瓜又放回桌上:“又或者,您可愿意让我来代替那位谭师傅,与您比试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