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说发脾气不是冲着她,不知何故,花小麦倒真个觉得,他这不像是在说假话。
她分明记得,汪展瑞在刚来稻香园的时候,情绪尚算不错,大伙儿一起在园子里过中秋那晚,因吃了两口酒,他还难得地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瞧着仿佛很高兴,即便是那之后,他说话做事有些硬梆梆的不合群,却也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给人脸色看,说话阴阳怪气……这都是最近才出现的情况,所以,这一向到底怎么了?
她仰头冲春喜笑了一笑,表示自己有数,然后便在心中暗暗地又琢磨一番。
……
那道羊方藏鱼炖得肉烂骨酥,呈上桌之后大受好评,汪展瑞的石斛老鸭盅虽出了纰漏,幸而补救的及时,也并未曾被食客挑剔,这一日后头的园子生意不错,收获颇丰,打烊之后,春喜腊梅和一众伙计都各自离去,汪展瑞闷头闷脑地也走了,花小麦便将谭师傅给叫住了。
今日竹林厨房出了那样一件事,铺子上人人都在谈论,谭师傅自然也不会不晓得,听见花小麦开口相留,他大概也知道是为了甚么,便走到近前笑呵呵道:“怎么,东家你找我有事?”
“我就开门见山,不废话了。”花小麦拧着眉头指指对面的椅子,“谭师傅你每天和汪师傅一块儿住在酱园子里,又一起在厨房干活儿,对他是最了解的。想必你也看出来他对劲很有些不妥,我特意留下你,就是想从你这儿打听打听,他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这个……”
谭师傅习惯性地就要和稀泥,搓着手打哈哈:“在背后嘀咕人家,好像不大好吧……也没觉着他遇上了什么事,我估摸着,可能就是在来这火刀村时间还不长,有点不习惯,咳,过段日子恐怕也就……”
“这怎么是在背后嘀咕人家呢?”花小麦瞅他一眼,“你也瞧见了,谁跟他说话,他都是那一副不耐烦的神气,老这么下去,咱铺子上哪个能受得了?我是想着,他如果真有什么麻烦,咱可以一起想办法帮着解决,这不也是为了咱的生意好吗?再说……”
她抬头望了望楼上雅间:“这会子大伙儿都散了,铺子上除了你我,就只有我娘,不管你说了什么,难不成还怕有人会给你胡乱往外传?”
谭师傅成天和汪展瑞朝夕相处,若说受气,他才是受得最多的那个,纵是不爱计较,多多少少心里也不舒坦。这会子听见花小麦这么说,便犹豫片刻,叹了口气,好似终于下定决心,一开口,却是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东家你没觉得……那汪师傅的来路不简单?”
他迟疑着道:“我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他碾茶煮茶的那一整套用具,是纯银的呐,寻常人家,谁用的起?还有那些个茶叶——我是不懂,但好歹是个厨子,总能分得出好坏,那些茶叶,可不是咱这起普通老百姓能买得起的!再加上他又姓汪……”
“姓汪怎么了?”花小麦忙着追问一句。
“你不知道?”谭师傅面上显出一丝讶异的神色,“咱全天下最赫赫有名的大厨汪同鹤,你没听说过?”
花小麦转了转眼珠。
自打来了这个年代,她便一直窝在火刀村,最远也不过去了两趟府城而已,又没有人特意跟她提起那汪同鹤的大名,她上哪儿知道去?
“真没听过啊……”谭师傅朝她脸上又打量一眼,满面不可置信,“喙,这可真是……那汪同鹤在咱这饮食行当中,即便是不能与祖师爷相提并论,却也着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呐!我是没亲眼看见,但听人说,再普通的食材,在他手底下过一遍,立马就有龙肝凤髓之味。想当初皇城里都想请他去当御厨,他那脾气拧,死活就是不肯,后来给磨得没法儿,索性铁了心往那深山老林里躲——说起来,他也有十几年没露过面了,若是还活着,也该是五六十岁的人,要是再有个儿子,差不离,应该和汪师傅一般大小。”
他一头说,一头就神秘兮兮地凑近了点:“我也是听几个厨子朋友议论,说是最后一次瞧见他,是在灵泉府的大山里头,老头在那儿自个儿种茶叶哪!”
花小麦闻言,霍然睁大了眼。
汪同鹤种茶叶,汪展瑞最擅长做茶叶菜,还是一个姓,难不成……那家伙还真是名厨之后?
谭师傅摇摇头,叹息着道:“其实最近这事儿吧,我闲来也琢磨过,那汪师傅假使真是汪同鹤之子,最近这一向他的举动,也就说得过去了。东家你想啊,无论是知县夫人,还是咱铺子上的普通食客,来了都点名要吃你做的菜,他就是个被挑剩下的,他爹那样声名赫赫,他却混成这样,换了是你,心里能舒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