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玄野外闻（1）

脸上泛起了笑意，与方才带着浓浓嘲讽的笑不同，这笑容不易察觉，却又是愉悦的。

    伊水璃转过身，看着那年轻的臣子：“文臣，你想说什么？”

    文臣是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又是个极重感情的人，性子有些冲动，敢于直言，他第一个站出来，他一点也不奇怪。

    眼角瞥到金座之上的冥玄宏，发动群臣，心道他这是想要用车轮战来说服自己了，暗自觉得好笑，她伊水璃能言善辩，更何况她想做的并不是请辞而已。

    “谢皇上。”

    规规矩矩的向冥玄宏道了谢，文臣转头面对伊水璃，行了个礼，态度十分的恭敬。

    “天顺之所以能成为天下之主，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皇上的英明领导，王妃事事亲力亲为，劳苦功高，微臣知道您淡泊名利，不贪恋功名利禄，不过您是天顺的功臣，我等虽然知道您的请辞与皇上无关，但仅因为此，如何能堵得住天下悠悠百姓之口，他们定会以为是皇上慑于您的功劳，处处逼迫，才使得您做出这样的决定来的。”

    文臣看着伊水璃，不卑不吭，言语间没有丝毫的避忌。

    那些大臣闻言不由偷偷的看了冥玄宏一眼，却未在他的脸上发现任何不悦的神色。

    “说得有些道理。”

    伊水璃拖着下巴，对着文臣赞许的点了点头，文臣见她这模样，不但不觉得轻松，一颗心反而被提在半空，越发的紧张起来。

    “但是这件事的真相，你们知道就已经足够了，若是有百姓问起，你们自可以告知内情，你们都是些关爱百姓的好官，难道那些百姓还会质疑你们的话吗？即便有人质疑，但你们人人都这样说，总会消除他们的疑虑，在此之前，我会亲自向天下人澄清，我离开不过是想过安定简单的生活，文臣——”

    文臣听伊水璃唤他，抬头看她。

    “老百姓不在意谁当皇帝，他们要的只是安定的生活，皇上能给他们安稳富足的生活，那在他们看来，皇上就是个英明的君主。”

    文臣叹了口气，冥玄宏的脸顿时阴沉了几分，孟安顿时站了起来：“皇上，微臣有话说。”

    冥玄宏看了他一眼，沉沉的点了点头，眸光扫到一脸坚定的伊水璃，不愿再开口。

    伶牙俐嘴，她若是下定了决心，在场的大臣有谁能阻挡得了。

    “王妃是天顺数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栋梁之才，这两年来，正因为有您的扶持，才能有天顺的今日，现四海初定，小纷争依旧不断，南城一带，为皇上歌功颂德，却以王妃马首是瞻，还有北越，这大半的江山是您打下的，那些想要作乱的贼子，也会因为畏惧王妃的威名而不敢继续胡作非为，这大好的江山，需要王妃的守护。”

    冥玄宏对她信任有加吗？他根本已经是胆大包天了。

    “孟大人此言过矣，微臣有几斤几两重，不过只是区区几分本事，微臣殚精竭虑，可惜力量微薄，至今还在寿英殿中，无作无为，与其这样，还不如与我家王爷纵情山野。”

    再有才能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困在寿英殿，在场的大臣心里越发肯定，王妃请辞绝对和皇上脱不了干系。

    “王妃过谦了——”

    伊水璃见他还要继续，不由有几分不耐，孟安是冥玄宏时的老臣，胆小怕事，擅溜须拍马之道，若不是当初他没犯什么大事，她怎会容这样的人到现在？

    他心里明白，冥玄宏想要留自己，他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立功机会，不过和这样的人纠缠，她着实不愿。

    “孟大人是担心我离开之后，那些贼寇作乱，你夜里会睡不安稳吗？天顺的大好江山需要一个女人来守护，那朝庭养你们这些大臣有何用处？这几年来，我对皇上尽忠职守，为了天顺的百姓，鞠躬尽瘁，君君臣臣，你说我伤了皇上的心，是想置我于死地嘛？我与大人有何冤仇，竟能让孟大人狠下如此心肠。”

    孟安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其余的大臣看着孟安也颇觉得有理，王妃虽睿智聪慧，却也只是一介女流而已，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料理家务，这天顺的江山，何曾需要一个女人来守护了？那他们又都是什么？

    孟安看着伊水璃，哪里还能说出什么话来，伊水璃已经完全将话堵死了，他要是再说，那就是置伊水璃的生死于不顾，陷害翼王妃，这样的罪名，他如何背负得起？

    “微臣绝无此意。”

    咚的一声，孟安低着头，双手伏在地上，诚惶诚恐，浑身颤抖：“王妃明鉴。”

    “睿清王年纪尚幼，王妃就这一个孩子，他的年纪还如此小，什么都不懂，您真的放心让他一个人留在皇宫吗？”

    冥玄宏听崔明这样说，顿时坐直了身子，灼灼的看着伊水璃，这问题，正是他想要问的。

    那是她怀胎十一个月生下的孩子，她为他吃了那么多的头，整个人整整瘦了好几圈，却始终无怨无悔，她真的舍得她和冥玄野的孩子吗？

    她肯乖乖呆在寿英殿，不正是因为那不足周岁的孩子吗？以前舍不得，现在就能够舍得了吗？

    “从小世子出生到现在，王爷连他一面都没见到，王妃这样做，王爷他会同意吗？那是他的孩子，嫡长子，王爷他舍得吗？”

    怎么舍不得？这些事情，就是他让自己做的。

    不过他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他们表现得越是在意夜归，冥玄宏就越是有恃无恐，现在是留自己在寿英殿，将来还不知会利用夜归提出什么要求来，如果这样只会处处受制于人，那就不要这样。

    “皇宫之中，绫罗绸乱，山珍海味，夜归承蒙圣恩，有皇上和皇后照料，我又何必担心？无毁乖巧懂事，身为哥哥，一定会好好照顾夜归的，没有我和王爷在身边，夜归也可以早点懂事。”

    伊水璃任由崔明和冥玄宏看着，一派坦然的模样。

    崔明没有说话，精锐的眼眸直直在她身上停了半响，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看透一般，可是那个人却不躲不闪，没有丝毫的不自然。

    他不着痕迹的看了冥玄宏一眼，在心底叹了口气：“王妃真的忍心？”

    伊水璃笑了笑，抬头瞧了眼仿佛像是在看戏的冥玄宏，昂着下巴，那模样，骄傲而又倔强。

    “忍心又如何？不忍心又怎么样，如果说没有一点的留恋，自然是骗人的，这个决定，是我深思熟虑了很久的结果，我不是那种会受制于人的人，试图利用其它的东西控制我，那是不可能的。”

    一字一句，像是对冥玄宏的宣战。

    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在说，无论你手上握着什么，我都不会妥协的。

    “夜归是我的儿子，我当然是想带着他一起离开，每个人都要找到自己该站的位置，贪心不足，最后很有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两头落空，王爷不喜欢这个地方，觉得太过奢华沉闷了，他想要离开，有道是嫁(又鸟)随(又鸟)嫁狗随狗，我当然要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伊水璃的视线迎上那些探究的目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至于夜归，就要拜托皇上和皇后继续照顾了。”

    崔明对着冥玄宏躬身行礼，对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至此，再没有大臣开口让伊水璃留下。

    冥玄宏看着伊水璃，那张带笑的脸，他真的有种冲下去，将她撕成碎片的冲动，但是他不能，他不能那么做。

    这个女人，真的就这么狠心，难道他的眼里，除了冥玄野，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吗？就连他十一月怀胎的孩子也不能例外？

    “朕事物繁忙，皇后又要处理后宫之事，这夜归还是襁褓中的孩子，若是出个什么意外，如何向你交代？你若真想和皇弟一起归隐，恐怕也要等夜归大些了才可以，现在的话，朕不准。”

    沉稳威武的声音响彻大殿，伊水璃对上那双坚定而又有些残酷的黑眸，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冥玄宏想要留住她的决心到底有多坚决。

    伊水璃觉得心里有些苦，涩涩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是如来佛，可她却不愿意成为飞不出他掌心的孙悟空，他想要留住她的决心有多么的坚决，她想要逃离他的决心只会比他的坚定。

    …

    “我受不了了。”

    伊水璃从金銮殿离开，直奔寿英殿，大发雷霆，玉杯的碎裂声，清脆作响，整个房间，一片的狼藉。

    “我真想冲去上将他剁成肉片。”

    桌上的茶壶还有杯子已经被伊水璃摔碎，可这样她却还觉得不解气，冲到内室，取下放在床上的宝剑，真的就冲了出去。

    冥玄野站在一旁，原本是想等她发泄完了以后，再上去劝说一番，现见她拿着刀就要冲出去，忙冲了上去，从身后将她抱在怀中，取下她手上的剑。

    伊水璃心里有气，自然挣扎，不过倒不至于完全没有理智。

    冥玄宏不会让她离开，这样的事实她早就接受，只是她实在讨厌受制于人的那种感受，单是想到冥玄宏利用夜归还有飘絮威胁自己的嘴脸，满肚子都是火。

    “璃璃。”

    “璃璃。”

    冥玄野紧紧的抱着伊水璃，不让她出去，头贴在她的耳畔，冲到了她的剑锋，伊水璃见状，吓了一跳，慌忙收住手上的剑，一双眼睛红红的，火光跳跃，瞪着冥玄野。

    冥玄野笑了笑，他当然知道她不会真的就这样冲到上阳殿去，不过是心里有火，若是平时，他一定会随了她的心意，她若是想杀人解气，他绝对不会阻止，不过现在。

    冥玄野低头瞧了瞧她的肚子，那带着宠溺的笑容有些无奈，走到伊水璃跟前，想要取下她手上的剑，伊水璃躲开不肯。

    “小心动了胎气。”

    他看着她的肚子，小声笑道。

    “我不会的。”

    伊水璃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气息，几乎是哼出来的。

    “我真想杀人。”

    阳光下，那柔软的剑身散发出银白的光芒。

    冥玄野笑了笑，他的模样，看起来十分轻松，不生气，也不担心。

    “那就出去把那些人赶走。”

    冥玄野拍了拍伊水璃的肩膀，指着站在天井旁的那些人：“不过不能见红了。”

    伊水璃冷哼了一声，挣脱开他的手，将桌上的玉壶用力的摔碎在地上大喝道：“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然后拿着剑冲了出去。

    守在外边的那些人看着拿着剑朝自己这边冲过来的伊水璃，有片刻的错愕，依旧相当尽职的守在了原地不动，直到伊水璃冲到他们的跟前：“你们都给我滚，滚。”

    精致而又绝美的脸涨得通红，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的，怒火燃烧，仿佛只要他经过的地方，便会带来毁灭。

    伊水璃冲进人群里，手上拿着剑乱挥，那些人哪里是不要命了，一个个一开始都大叫着躲开。

    “滚，不滚的话，就把命留下。”

    “我要你们死。”

    伊水璃的声音竭斯底里，完全是不要命了，那些人自然不敢伤了伊水璃。

    “你们先出去，回报了皇上再说，要是真被王妃伤到哪里了，只能自认倒霉。”

    冥玄野站在门口，双手环胸，对着那些四处逃窜的人凉凉道。

    那些人早就想走了，不过是碍于有皇命在身，都不敢随意离开，现在冥玄野开口，一个个哪里还有不逃跑的。

    伊水璃看着最后一个御林军逃出了内院，扔下手上的剑，双手叉腰，转身看着冥玄野，手指着他，仰望着碧蓝的天空，笑出了声。

    冥玄野无奈的摇了摇头，让伊水璃靠在身上。

    “心情好多了。”

    伊水璃靠在他的身上，只睁开一只眼睛看他，嘴角上翘，十分是愉悦，侧过脸，头埋在冥玄野的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脑袋，深深的呼吸。

    “冥玄野。”

    伊水璃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裳，低低的叫着他的名字。

    “这个地方，我呆不下去了。”

    皇宫，富贵华丽的代名词，可是这样金碧辉煌的地方，让她觉得窒息，可能是怀孕的缘故，最近的她很容易烦躁，她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了。

    冥玄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笑着点了点头，弯腰捡起被伊水璃摔在地上的剑，牵起伊水璃的手，回到了房间，将宝剑重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看着坐在床上静默不语的伊水璃，刚刚发泄了一番，可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没有精神。

    “璃璃。”

    他走到床边，指着外边的朗朗乾坤：“等天暗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伊水璃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愿开口说话，点了点头，踢掉脚上的鞋子，在床上躺下：“等天黑了，你叫我。”

    一大早就起来了，刚刚又发了一通的火，现在的她很累了，虽然很饿，但是她更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最近自己的脾气越来越烦躁，冥玄野他应该很辛苦吧，她不想给他那么多的压力。

    “嗯，你好好睡一觉。”

    冥玄野小心的替伊水璃盖好被子，将她挡在额前的发丝拨到两边，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等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伊水璃已经闭上了眼睛。

    冥玄野看着她紧皱的眉头，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满是心疼。

    是时候离开这个地方了。

    许是太累的缘故，伊水璃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到醒来的时候，夕阳已经西下，远处的天边，那一片艳红的色彩渐渐的消退了原本靓丽的颜色，被漆黑取代。

    她睁开眼睛，摸了摸扁平的肚子，她是被饿醒的，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吃的。

    冥玄野一直坐在床边，见她睁开眼睛，起身将她扶了起来：“我让人准备了小米粥，还有些开胃的菜，你先吃些吧。”

    伊水璃笑着眨了眨眼睛。

    用完了小米粥，马上就有伺候的宫婢进来将东西收拾好，推开门，夜灯初上，黑夜已经降临了。

    冥玄野见那宫女走远，将门反栓上，房间的门窗紧闭，点着蜡烛，橘黄的光芒跳跃，伊水璃坐在床上，直直的盯着那一点，眼睛被刺得花花，四周仿佛都起了星星。

    “璃璃。”

    冥玄野手上拿着外套披在伊水璃身上，替她穿好鞋子，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那些退出内院的御林军没再进来了。”

    伊水璃看着四周的一切，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瞧不清楚，也没听清楚冥玄野说什么，不停的点头，双手搂住他的颈脖，这个地方，这样的时辰，一颗心像是长了荒草一般，一片的凄凉，眼眶也忍不住酸酸的。

    冥玄野将她放在桌上，起身就要离开，却被伊水璃拉着不放。

    “冥玄野，我讨厌这个地方。”

    那口吻，哪像是那个铁血的翼王妃，完全就是一个撒娇的小女人。

    “我知道。”

    冥玄野拍了拍她的背，心里有些后悔，听人说起过，怀孕的女人特别的情绪化，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那简直就是真理，早知她会这样，就该早点告诉她了。

    “我会带你离开。”

    冥玄野将她从怀中轻轻推开，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直直的盯着伊水璃，满是坚定和真诚。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他也是一样，他说过了，等北越的事情解决，就会带她去他的桃源村，现在一切都该解决了。

    伊水璃吸了吸鼻子，松开他的手：“那夜归还有飘絮怎么办？”

    她微抿着唇，一双眼睛瞪得大大，这样脆弱的她更让冥玄野觉得心疼。

    冥玄野笑了笑，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会和我们一起离开的。”

    伊水璃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你在这边坐好，等下不许大叫。”

    冥玄野起身，指着伊水璃的眉心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