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她爹被人扶着,便是醉酒,也自有一派文士的儒雅。七姑娘眼中隐隐闪着光,刹那像是明白了什么。姜大人好美酒,却鲜少喝醉。若非事情太过烦扰,不至如此。且方才交代她那番话,显是存着叫他几人尽早离去的打算。七姑娘望着不远处荣寿堂青砖黛瓦的外墙,指尖拨弄着腕间珠串,眸子里星星点点,璀璨生辉。
原是如此,她低估了老太太的决心。姜老太太,是想趁着太太有孕,给姜大人身边塞人了呢。与其说老太太这一手,是冲着太太许氏去的,不若再想得深一些。这是敲山震虎,声东击西呢。她若不肯答应,二房,怕是就此要生乱了。
“春英。”
“嗳。”
“去随意挑选个不值钱的物件。明日,随我去荣寿堂给老太太请安。”
“小姐?!您莫不是要妥协了?这可怎么成,万万使不得……”
“瞎叫嚷什么呢,早些歇了,明儿便知晓。记得,挑个不值钱的。”七姑娘不顾身后花容惨淡的丫头,绕过屏风朝内室去,嘴上呓语似的嘀咕,“好东西,还舍不得呢。日后去燕京,花销不知得多大……”
翌日一大早,春英不情不愿,被姑娘唬着脸瞪看一回,只得磨磨蹭蹭,一路跟到荣寿堂去。本还想着偷跑去给二爷通风报信,可姑娘太精明,没给她空子钻。
“姑娘,要不咱去求世子给做主?”春英一脸希冀,瞧在七姑娘眼里,真是好气又好笑。不信她这做主子的,满门心思就惦记那位的威风了。头也不回,款款前行。
春英耷拉着脑袋,眼睛老往姑娘腰间佩带的荷包偷瞄。那里头装着一只金坠子,本是一双的,后来不知怎的弄丢了一只,便一直孤零零躺在首饰匣子里无人问津。七姑娘眼尖,一眼瞅见了直说好,那欢喜样子,跟拣了多稀罕的宝贝似的。
荣寿堂里,老太太也才刚起身,尚未用饭。对着铜镜,执起梳篦抹了桂花油,抿一抿鬓发,头发便光可照人了。“你瞧她那样子,可像是服了软?”
史妈妈一脸堆笑,赶紧凑近些,将门外那情形,一一道来。
“怎还不是服软?老太太你这一手,收效可是明摆着的。七姑娘来的时候,态度异常恭敬不说,她身后那婢子,急得眼眶发红,险些没哭出来。盯着奴婢,眼里全是不善,这是替她家姑娘不值呢。再说了,七姑娘哪儿能跟您拧着来,您吃的盐,不比她吃的饭还多?撑了两日,怕是听了消息,扛不住了。”史妈妈一通逢迎,听得老太太心头舒坦,人也来了精神。
“既如此,去,叫底下人多添几个菜。待会儿请安的人都到了,留下一并用饭。再去前边请了二老爷过来。倒要叫他看看,是我这做祖母的不慈祥,迫了他闺女。还是那丫头自个儿懂事,愿意接下这担子。”
老太太手上一颗颗拨弄着佛珠,想起昨日二老爷处处替许氏母子说话,叫他纳新人,也是句句推搪,心头就来气。
“那七姑娘那头……”
“既是请安,候个一时半会儿,还能翻天了不成?任她那日如何张狂,今儿也得乖乖低头,俯首帖耳。”手掌使力压在梳篦在,镜中老妇人精神矍铄,哪儿还瞧得出半分病容。
七姑娘被晾在偏厅里,听史妈妈阴阳怪气,透了待会儿众人一道用饭的消息。笑着微微颔首,心头了然。老太太这用意,哪里是用饭。分明是要众人做个见证,当着她父兄跟前,叫她自打脸面。撑着下巴,七姑娘专注望着窗外渐渐敞亮的天光。——晨曦露了头,霞光煌煌然,金灿灿布满天际。阴霾,还能遮人的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