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孤雁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不是吧,师妹就这么护着这药罐子?
墨漓却轻轻抚过百里九歌的肩膀,柔和的浅笑:“九歌,庚子年四月阳气旺盛,我无大碍。”对孤雁道:“既然司空公子诚心相邀,在下必全力以赴,还请司空公子指点一二。”
孤雁笑答:“周世子客气了!”不求您照顾好我的傻师妹,但求别让她把自己给坑进去!
殷烈火素手轻挥,招来府中的婢子,将书房一角的棋桌收拾妥当,桌上那支白色陶瓶连同插在里面的垂丝海棠被暂时移到书桌上,搁在那本羊皮古书旁。
孤雁与墨漓款款落座,一人衣袍乖张的如拂过千斗黄沙,一人鹤氅旖旎在地,携了万朵优昙盛放。
孤雁也不客气,执了黑子先落于棋盘一角,不似当初容微君落棋于天元星位。
光滑稳重的白子正拈在墨漓指尖,窗外照进来的柔柔熹光在他修长好看的手上晕开,那原本苍白如玉的手,浅淡的仿佛与晨光是同一颜色。
皎白的棋子落下,清泠泠脆响,撩人心弦。
孤雁唇角飞起,不言,再落子。
两人便这般各执黑白,各自为阵,三尺阴阳之间只闻得清泠的声响,静谧沉默亦是另一种剑影刀光。
局中三百六十路,生死反复。
孤雁风驰电掣,棋风凌厉,每每皆要抢占先机,锋芒毕露。
墨漓却是且仅且退,指下行云流水,时而沉稳绵密敛了光华,时而飘逸灵动出乎意料。
乍看去黑子咄咄逼人,棋势如大雁张起的厚翅,将白子困住。可再一细看,却又觉得那些白子如扎入大雁体内的钉铆,一颗一颗似封住那大雁的七经八脉,以静制动,不露声色。
随着更漏一声声的滴落,孤雁的脸色已经笼上了阴霾,愈加觉得墨漓棋风古怪、太是多变,上一刻还是徐如木叶,下一刻便是飞花如雨,进进退退似毫无章法,却偏生的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表面上是自己压着他布棋,可实际上却是处处受制于他。棋子布得越多,就越是招架不住,那张扬的黑色大雁也仿佛在被一点点蚕食,斩断翅膀、万劫不复……
鬼医陡然发出一声浅叹,带着些许惊异:“为何老朽觉得,世子殿下这棋路,甚是特别,不似中原这边的。”
一语惊醒孤雁,狭长的眸子一挑,哼道:“听前辈这么一说倒还真是。中原这边,北方路子浑厚稳重,江南路子拘谨细腻,东西路子介于两者之间,差别不大,可世子的棋路,分明和中原这边的大相径庭。世子,你可明明是周国人啊!”话语里有着强烈的试探和怀疑。
墨漓不疾不徐的应道:“在下的棋路,是承蒙一位师长指点一二,她虽不善弈棋,却棋路独特。只不过,那位师长的来历,在下亦是不知。”
孤雁眉梢皱了皱,没试探出什么来,却是濒临满盘皆输。
只不过……
目光再次落在墨漓的脸上。
这一瞬孤雁的心中扬起了高高海浪,却是滞了片刻后,霍的笑嘻嘻道:“我认输,世子果然高明,也不愧‘棋痴’二字了。只不过我有一事不解。”
“司空公子请讲。”
“我就是觉得奇怪,很多人都说世子你是棋痴却又并不常下棋,这不是很矛盾吗?”
回答他的是一道嘶哑残破的幽吟:“有何矛盾……心中无棋,则棋处处。手中无棋,却身处棋局之间,安之若素、处之泰然,纵是一时占不得先机,也终将满盘尽收。”
孤雁心中一凛,视线扫向殷烈火,讶异又怀疑的盯着她。她这番话,说的隐晦,可他却懂得一清二楚。
百里九歌皱了皱眉,不大明白殷烈火的意思,却是见墨漓忽的咳嗽起来,甚至有愈加严重的趋势。心一切切,也顾不得方才听见的话了,连忙低下身凑近了墨漓,担忧的询问:“怎么了,是坐久了身体难受?你不打紧吧!”
“咳咳……”墨漓咳得剧烈,长而墨黑的眉微微团起,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浅笑,“没事的……”却是话刚说完,猛地一道重咳,一口血溅了出来!
“墨漓!”
百里九歌面上的血色半褪,连忙支住墨漓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手将他的鹤氅披风拢紧,瞥一眼他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心里酸乎乎的发涩。
孤雁怔了怔,随即赶忙帮着百里九歌将墨漓搀到椅子上去,甫一坐定,鬼医便轻轻掀开墨漓的袖口,探了脉搏。
“前辈,墨漓他怎么样?”百里九歌担心的问着。
但见鬼医的眉头频频皱起,“阴阳咒,果然是阴阳咒……中了阴阳咒中的‘阴咒’,若是寻常人等早就夭折了,世子殿下能活到今日,实难想象是如何熬过那几千个生不如死的昼夜……”
百里九歌听得心底冰凉,声音,竟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前辈,您可有办法?”
鬼医喟然长叹,不忍直视百里九歌太过焦灼的目光,“老朽纵是神医,却无法解咒……恕老朽爱莫能助了!”
又一阵凉意袭上心坎,比方才的更要冷,更要锋利,狠狠扎入百里九歌的深心。
她倔强的咬着下唇,一字字道:“有法就有破,墨漓总有一天会好的,我要去联络江湖上的朋友,找到阴阳家的人为墨漓解咒!”
鬼医心疼的提醒:“唯有下咒之人才能解!”
“那我就把那个混蛋拎出来!如此害人的混蛋……总有一天我要把他找出来!”
房内突来一阵静谧,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百里九歌目光坚定而专注的盯着鬼医,胸膛正剧烈的起伏,犹不自觉。
清浅的咳嗽声已然止息下来,如钟磬般清雅有质的声音,忽而敲在百里九歌的心头。
“九歌,我没事,回府去吧。”
没事?
都吐血了这哪里还叫没事?
她甩过脸担心却又不悦的瞪着墨漓,矛盾的表情在那半白的脸上不断变换,瞅得孤雁有些心焦。
他刚唤了声:“喂……”就遭到百里九歌一记眼刀。
“我都说了墨漓身体不好,你非要拉着他下这么长时间的棋。下棋本就耗神,你故意的不是?”
孤雁接不上话。他也没想到这周世子病成这样啊。唉!这么说来,朝都百姓说他活不过三年是有据可循了,苦了师妹却将心扑在他身上……
见孤雁不说话,百里九歌也不看他了,视线刚巧落在墨漓毫无血色的唇边,那里挂着一点殷红,如雪地上的一瓣梅花,极是刺眼锥心。
百里九歌下意识要掏一张手绢帕子什么的,动作刚起却又僵住。自己这不屑礼法规矩的女子,身上哪里带着什么手帕?
正懊恼着,恍然见一段素手轻伸而来,掂着一张幽兰方帕。
百里九歌大喜,感激的朝着殷烈火一笑,连忙又贴近了墨漓,因着自己站立而墨漓坐在软椅上,便俯身为他擦拭唇角的血迹。
她擦得很小心,平素里不怎么细致的她这会儿却是极尽所能的细致,生怕墨漓有一丁点不舒服。一边轻拭还一边说着:“你既然身体不适,就不该还下那么久的棋,等下回去了我给你弄点药膳,你就躺在卧房里别乱走了。”
墨漓未语,幽月般的眸清浅的睇着百里九歌,感受到女子温热浅淡的气息拂在面上,那无意间垂落的发丝轻轻触过他的脸,深眸,似微微缩了一些,一片柔和却莫测的汪洋。
那厢鬼医再度执起小羊毫,卸下了几副养生的方子交给百里九歌,又嘱咐了殷烈火和墨漓一些养生之道,见事情差不多了,便给孤雁使了眼色,要他一并离去。
孤雁自是明白事的,拍了百里九歌的肩膀,道一句:“我跟前辈继续研究医术去了。”
又冲殷烈火打了个抱拳,与鬼医施施然离去。
这会儿左相府的婢子端来了一件青狐裘,殷烈火挥手示意那婢子将狐裘呈去给墨漓。
“世子殿下,请披上这个吧。”婢女说道。
百里九歌感激道:“烈火,真的太谢谢你了!”连忙将那青狐裘加在了墨漓的鹤氅之外,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
他淡淡而笑,在百里九歌的搀扶下徐徐起身,青色和白色的披肩落地,那狐狸毛皮遮住了原本盛放的昙花,却平添了一份清冷幽淡,与那昙花香气恰是相得益彰。
“多谢烈火姑娘。”他波澜不惊的一笑。
殷烈火轻颔首,转着轮椅停在书房门口,目送两人出去,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在开得繁茂的垂丝海棠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