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一会儿,看了看项楠,说道:“项楠,我求你再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项楠问,他相信秦晓风已经从病痛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转院,”秦晓风说道,“我想回深江,我想看看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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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九
夏日午后的空气永远都是一个样子,你几乎分辨不出哪一天的温度高哪一天的温度低,哪一天比其他的日子更凉快些,六月阳光的直射让整座城市像是烧着了一样,室外的每一寸空间,处处都在喷射着无数道金色的细热火焰,就连树荫下,也没有几个人乘凉,因为那里的温度也不见得低了多少,空气中,永远只有聒噪不休的蝉鸣此起彼伏,它们似乎不知道疲倦,它们的声调总是随着温度的上升而不断的拔高。
客厅里,严铮一脸憔悴的靠在沙发上,眉头像是拧在了一起一样,紧紧的锁着,他这个样子已经有一会儿了,面前的浅绿色玻璃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对面墙壁上的大电视里面,正滚动的播放着广告,光怪陆离的画面不停的闪动,却听不到里面在说些什么,画面的右上角,一个被打了叉叉的小喇叭显示出电视正处在静音状态。
“叮咛咛”,一阵手机铃声想起,严铮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自从林江回来以后,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烦乱的心情再加上燥热的天气,他感觉自己要发疯,他木然的看着一侧墙上的壁画,那是一幅西方的油画,圣母玛利亚抱着一个可爱的婴儿,婴儿那甜美和蔼的笑容让他久久失神。
“我错了吗?事情真的没有办法挽回了吗?”他喃喃说道。
“嗒嗒嗒”,下楼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他抬起头看向眼前,楼梯上,严思妤右手提了一个很大的旅行皮箱,左肩上背着一个旅行袋,旅行袋的背带挽在手里,她正朝楼下走来。
“妤儿,你……要去哪里?”看到严思妤的行装,严铮这才明白过来女儿要走。
“回澳洲去,我已经买好了飞机票。”
“回澳洲?你不是说了这次回来要住三个月吗?”
“爸爸,你以为我还能继续再在这里住下去吗?”说到这里,严思妤停了一下,“我在澳洲还有两年的课要修,学完之后,我还会再回来。”
严铮呆了一下,轻声问道:“妤儿,你真的不能原谅爸爸吗?”
“原谅?”严思妤淡淡的说道,“爸爸,你错了,你不需要我的原谅,只要你能够自己原谅自己,我想,你就不会再伤心难过了,你能吗?如果你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的话。”
说完,她扫了一眼父亲的鬓角和额头,才几天时间,原本乌黑的鬓角就已经泛起了白霜,额头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舒展开,始终是蹙在一起,她禁不住有些怜惜,“爸爸,我走后,希望你多保重。”
“妤儿……”严铮轻喊了一声。
严思妤没有再回头,走到门口,开门,出了客厅,径直向外面走去。
看到严思妤离去,严铮终于再也忍不住的落下泪来,他用有些苍老的声音喃喃的低声自责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在这盘棋局里,我能掌握每一个棋子的命运,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我一味的用自己的手段改变着足球的规则,没想到,现在自食恶果的竟然是我自己,走了……都走了……现在,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说完,他颤颤巍巍的向后靠去,慢慢的坐倒在沙发上,又闭上了有些疲倦的眼睛。
坐上出租车,严思妤轻轻的靠在车子的后座上,静静的回忆着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像电影一样,从眼前一闪而过,她有些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是当她看到父亲严铮那充满悔意的眼睛,她不得不信。
几天前,林江市中心医院里,一个中年人正隔着病房的窗玻璃朝里面看,脸上,一副憔悴和悔恨的样子,焦虑让皱纹爬满了他的额头。
“您是……”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听到有人问话,中年人一愣,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是一个穿红衣的陌生女孩。
“哦,我来看看……晓风。”他犹豫了一下,回道。
“您是他亲人吧?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呢?”女孩用有些疲倦的声音问。
“你是他的?”中年人问,眼神中有些疑惑。
“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女孩答道。
停了一下,她又说道:“您是他的……爸爸?”她猜测,心里却有些不解,他为什么不进病房,而是站在门外呢?
中年人点点头,突然又连连摇了摇头,他有些害怕的退了一步,低声朝女孩问道,“晓风他……怎么样了,他的腿?”
“从我把他送来到现在,他一直都在昏迷中……医生说他的腿……可能……”女孩低声叹了口气,看了中年人一眼。
听到女孩的话,中年人的脸色一变,神情突然呆滞了。
女孩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突然,她的后背传来的一个喊声让面前的中年人瞬间的露出了一副慌乱的神情。
“咦!爸爸……你怎么会在这儿?”
“妤儿……”中年人轻声应道。
红衣女孩转回头去看,身后站着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
看着眼前刚来的两人都是一副奇怪的表情,红衣女孩愣了一下。
停了好一会儿,她看看两人都没有进去的意思,便转身打开了病房的门,轻声说道:“我先看一下晓风醒了没有?”说完,她转身进了病房,将房门轻轻掩上。
“爸爸,晓风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来的……”严思妤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她看到了严铮手里拿着的那个红色玉佩。
“这个……是晓风的么?”严铮慢慢举起手问道。
“嗯,”严思妤有些不解父亲的问话。
这块玉佩她和秦晓风互换之后,就一直再也没有换回来,不过,她一直都没有告诉过父亲。
“这个,真的是他的吗?”严铮仍然不相信的追问。
“爸爸,你这是怎么啦?”严思妤有些不解父亲话的意思,“我听晓风说,这是他从小就戴在身上的护身符,我看它和我戴的那块一模一样,就……”
“啊!”突然,她好像醒悟一般,问道:“爸爸,你是说这块玉佩……晓风他是……”
听到严思妤的话,严铮突然失神的喃喃道,“看看,我都做了些什么……我都做了些什么呀?”
“爸爸,你……怎么了……”看着父亲的模样,严思妤突然呆住了,那张脸不是自己昔日看到的慈祥的脸,那张脸上刻满了深深的自责。
“风儿……是风儿……我……”严铮恐惧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手中的那个红色月牙儿,手不由自主的在颤抖,仿佛那上面沾满了鲜血。
“他就是……你曾经说的……我的……哥哥?”严思妤问。
她回忆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哥哥在三岁那年就走失了的事情,这件事情是父亲的一块心病,他经常会在不开心的时候在她面前提起,她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在看到她与那些和自己同龄的漂亮帅气的男孩玩耍时,他会走到她身边呆呆的看着他们,然后抚摸着她的头对她说道,“如果你哥哥还在,他应该也这么高了……”
哥哥?哥哥是什么样子?夜里睡觉,严思妤常常冥想,他还活着吗?他也像父亲一样高大帅气吗?他也像父亲有黑的发亮的眼睛吗?
严思妤又努力的回想了一下秦晓风那张干净帅气的脸庞,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那种得意时会心的笑,那不正是父亲年轻时的模样吗?
可是看父亲此刻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惊喜,他怎么了?难道……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是你?”突然,她有些悲愤的问,“是你……伤害了晓风?”
严铮没有回答,但那双失神的眼睛给了严思妤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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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十
“爸爸,你……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你怎么可以伤害晓风?难道你忘了妈妈为什么要离开你吗?就算你又赢了一千万,就算你赢了整个世界,又能怎样?”严思妤说道,眼睛望着面前仿佛有些陌生的爸爸,“现在,你竟然对晓风下毒手,你忘记了我以前对你说过的,秦晓风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吗?而且,他竟然……是我的哥哥……”
“妤儿……对不起……”
“对不起?”严思妤哽咽着说道,“爸爸,有些事情一旦做错了,就永远都没有机会去改正,你会内疚一辈子,你会悔恨一辈子的……”
说完,她轻轻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外面,只留下严铮呆呆的站在那里。
出租车上的严思妤想到这里,眼泪不由自主的夺眶而出,她不敢再次面对已经清醒的秦晓风,她更不敢再去看他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
她没有想到兄妹重逢竟然会是这样一种情形,要把这些告诉晓风吗?她想了想,接着轻轻摇了摇头,现在,只有离开是她唯一的选择。
出租车停在了深江市一人民医院大门口,项楠已经等在了那里。
“哎!思妤,你来了!”看到严思妤从出租车里下来,项楠连忙跑过来打招呼。
转瞬,他看到了车上的行李箱,“怎么,你要走?”项楠有些吃惊。
“我要回澳洲了,我在那边还有两年的课程要修,项楠,看到有你这么好的朋友照顾晓风,我真的很放心,我相信晓风和秦阿姨一定能早日康复。”
“可是,就算你要走,也要去和晓风告个别呀,”项楠说道,“再说,晓风的妈妈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真的让人很担心。”
“不了,忙了这些天,我有些累,再说,我不喜欢离别的感觉,”严思妤说道,声音里有些伤感。
停了一下,她又说道:“项楠,你……替我向晓风说一声对不起吧。”
“对不起?”项楠有些莫名其妙,这些天来严思妤为了照顾好秦晓风一直在奔波忙碌,她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还有,麻烦你把这张卡交给晓风。”严思妤递给项楠一张银行卡。
“什么……钱吗?我这里有……”项楠笑道。
虽然秦晓风和秦兰每天的治疗费用都不少,不过,为朋友两肋插刀,项楠还是不太在乎的。
“项楠,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你千万不要推托。”严思妤正色的说道。
听到严思妤这么说,项楠也不再推托,他接过银行卡看了一眼,问道:“密码是你的生日?”
“不是,是晓风的生日。”严思妤回道。
“晓风的生日?”项楠有些不解。
“嗯……”严思妤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这……原本就是属于他的。”
“属于他的?”项楠看着严思妤,他发现她今天说的话自己实在不太理解。
严思妤也没有解释太多,说完,她转身上了出租车,留下项楠一个人呆呆的站立在医院门口。
在医院里,有些人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有些人却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的漫长。
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等待医生查房,然后是开单、划价、抓药、输液、看护,如果能看到病愈的希望还好些,如果每天苦心的守候,最终换来的却是失望,那种绝望的感觉会让正常人的精神瞬间崩溃,更不用说带病在床前护理的病人了。
秦晓风此刻极度疲倦的精神,就濒临崩溃的边缘。
虽然挺过了七天的危险期,但是秦兰终于还是没有能醒过来,她没有能再睁开眼看一看日夜守在身边的儿子。
母亲停止心跳的那一刻,秦晓风感觉天塌了一般,身边的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
母亲苦心经营的这个家,也随着她的离去,瞬间的轰然崩塌。
“妈……”他低低的喊道,他眼看着医生从病床前撤去一件件仪器,燥热的空气却让他感觉到有些冷,冷的透骨。
母亲的面上,还带着慈祥的,和蔼亲切的笑容,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事实,他几乎不敢相信母亲真的弃他而去了。
守候了这么多天,他都没有哭过,现在,他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倾泻而出,他真的体会到了什么是伤心什么是难过什么是悲痛什么是绝望。
他紧紧的握住母亲变得冰冷的手,想努力让那双曾经温暖的手再次散发出温热,他摩挲着但是无论怎么努力,那双手还是冷冰冰的,冷的可怕,冷的吓人。
身旁,项楠和唐余风都默默的站着,谈盈雪已经有些泣不成声。
“晓风,节哀……”唐余风劝道,“你身体还没有恢复,秦阿姨如果看见,她会伤心的。”
“嗯。”秦晓风点点头,眼泪却还是止不住的流下。
对他来说,这是他一次经历生死离别,但离开他的,却是照顾了他二十几年的,他最亲最爱的人。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自己做的那个梦里最后一切都消失了,或许,那就是一个预兆。
“项楠,余风,这些天来,多谢你们了。”秦晓风擦了擦眼泪,转身朝两个朋友说道,他没有因为悲伤而忘记了身边的这两个尽心尽力的兄弟。
“晓风,你忘了,我们是兄弟。”项楠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
“至少,秦阿姨最后这几天的时间里,一直都有你在身边陪着,我相信她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很开心很高兴。”唐余风也劝慰着说道。
“秦阿姨的后事,有我和余风在,你就不用太操心了。”项楠说道。
停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道:“晓风,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你要重新振作起来,我相信秦阿姨也希望你能重新站起来而不是跌倒在原地一蹶不振。”
“嗯。”秦晓风点点头。
窗外,黄昏时分的夕阳的微光,无力的倾洒在病房里,哀伤在四周悄悄的蔓延着,众人的心情都是一片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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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十一
三个月后。
秦晓风静静的坐在有些空荡荡的屋子里,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都让他有些触景生情。
晾晒衣服的铁质衣架一排排的在风中“叮叮当当”的碰撞着作响,好像风铃的声音,他仿佛又看见秦兰端着满满一盆洗好的衣服朝阳台上走去。
厨房里,似乎还有“砰砰砰”剁饺子馅儿的声音传来,“晓风,今天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香菇馅儿的饺子,你一定要多吃点儿哦。”
墙角靠着的,是母亲清理小菜园用的耙子和小铲,如今,门前的菜园已经完全荒芜了,里面不仅长满了青草,还有一些继续靠自然力量播种生长然后又自生自灭的蔬菜,不过,每一株蔬菜看起来都瘦弱不堪,显出一副憔悴的模样。
客厅的电视柜上,有些陈旧的大电视已经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这台曾经伴随母亲走过一段又一段寂寞时光的电视,秦晓风出院后没有再打开过。
他默然凝视了一会儿那块方方正正的乌黑的屏幕,轻轻的按开了,里面传出一阵播音员讲解足球的声音,是体育频道,此刻正播放着足球联赛。
因为自己喜欢足球,母亲就将电视锁定在了体育频道,她常说,看见这些足球队员们,就像看见了儿子一样,她还常常约了小区的老人们一起坐在电视前为球员们呐喊助威,直播联赛那会儿,她会指着电视里穿着九号球衣的秦晓风自豪的对他们说,“看!那个就是我的儿子。”
在母亲刚刚离世的那些天里,秦晓风常常做梦梦到她,他一直以为她没有离开自己,只是出了远门,再过几天,她就会回来,就会听他再给她讲足球,讲自己最近的球队生活,但是每次梦醒之后,他看到的都是空荡荡的房间和冷冰冰的墙壁,寂寂无声的,安静的感觉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