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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留人&笨蛋&打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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妯娌你一眼我一语的说着官家的事,越说越高兴,把练竹的病都说去了几分。练竹不免想到,民间嫡庶不讲究,盖因无甚好讲究。做了官,无论如何都要讲孝的。孝嫡母还在孝生母前。只消窦宏朗做了官,家里七八个女人,除去胡三娘不算,谁生了孩子,她要抱来养,比如今更理直气壮。谁不愿,她一句官家规矩就能驳回。窦家,唯有她是官家之后。想了一回,暗暗发狠,夜间必要把此事同窦宏朗分说明白,哪怕多使银子,也要把此事砸实。

    张明蕙与贺兰槐两个有亲生儿子的就简单多了,拿着四处听来的闲话侃了一回,至下午,各自散了。

    晚间,窦宏朗回来,就被练竹喊进了屋内,屏退丫头,悄悄把从张明蕙处得的消息说了一遍,只隐去自己的小心思不谈。窦宏朗亦低声道:“还做不得准,近来我回家晚,都是跑此事。”

    练竹奇道:“有程知州,还要跑什么?”

    窦宏朗道:“程知州是程知州,从州里到郡里,几十个庙头,哪个不用拜?宁可多拜几个多花点钱,也省的叫他们祸害了。洪让虎视眈眈的盯着,保不齐就有他的人往暗处插刀子。我们拿钱糊了他们的嘴,年底吏部审核混过就完了。”

    练竹道:“偏生洪让是吏部尚书的内侄子!”

    窦宏朗笑道:“很不用着急,我们九品的虚职,劳动不到吏部尚书。吏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只消打点好相应的官员即可。此事程知州帮忙办,我们要做的,就是别叫人使绊子,着了人的道。”

    练竹见丈夫比自己还明白,彻底放下心来。遂拐了个话题道:“天晚了,我不好留你。你去别处歇着吧。”

    窦宏朗道:“偏到你屋里,如何?”

    练竹推了他一把道:“我没精神伺候你。你好意思说,昨天夜里给管妹妹好个没脸,她被阿爷叫住说几句话,你就慌脚鸡似的,得亏她是个心大的,若是个细心的,昨夜不定如何伤感呢。依我说,你今晚去陪陪她吧。”

    窦宏朗道:“我也是看不明白你们几个娘们。妈喜欢她,还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怎么你也处处惦记着她,倒比待我还热络三分。”

    练竹立刻竖起眉毛:“我大度你还有啰嗦讲!到明日,我也学起那妒妇来,你敢往别的屋里探个头,我就打断你的腿!”

    一语逗的窦宏朗直笑,搂住练竹连亲了好几口,才起身往西厢去了。

    窦家与管家不说是两个极端,期间也隔了五六个阶层。若非当日练竹刚好路过刘家坳,若非管平波之父是读书人使得她叫人高看一眼,便是做妾,也是只有资格嫁给乡间土地主刘大户家那位半截身体入土的老头。窦宏朗今年三十一,搁后世年龄差或许难以接受,但至少在此时,家宅巨富子息不丰五官端正的他,不是管平波运气逆天,想都别想。

    而窦家人买东西的地界,原就不是乡间农户能轻易踏足。农民的日常忙碌且艰辛,进城多为办事,极少乱跑闲逛,有功夫纺纱织布纳鞋底,哪样不是钱?故,管平波的意外并非伪装。

    管平波一回头,管奶奶已认出她来,见她衣衫齐整,心中闪过狂喜。当日就听闻窦家娘子买去做小,还当是哄人。不过肯出二十两银子,管她买去作甚。如今街头偶遇,上下细细打量过,发觉管平波不独衣裳齐整,头上还带着两根蝴蝶模样的簪子,那白晃晃的光,定是足银。耳朵上有坠子,上头蓝蓝的不知是个甚。手腕上盖着衣袖,倒看不出有没有镯子。这般模样,莫非当真做了妾?想到此处,差点手舞足蹈,立刻赶上来道:“大妹,你今日有空出来逛逛?怎地不回家瞧瞧?我打了糍粑在家,等你来拿哩!”

    管平波收起惊讶后,面无表情的退开两步道:“这谁啊?我不认识。”

    练竹:“……”装的太不像了,她们几个人里头,就雪雁没见过管家人好么……

    王英姑方才还当是亲戚,见管平波说不认识,忙使了个眼色,三五个伙计一拥而上,把管奶奶并跟在他身边的两个男丁往外撵。

    两位男丁便是管平波的堂兄了,一名管钊,一名管刚。管钊自幼就欺负管平波,此刻哪里忍得?跳起脚来就骂:“管大妹!你什么意思?嫁了富户,就变做忘八,翻脸不认人了!你再敢傲一个试试!看我打断你的狗腿!”

    管平波吃了几个月饱饭,且日日勤练不辍,才嫁进窦家时,令她吃了个亏的张和泰兄弟如今都不想与她过招了,何况两个只会在乡间欺负女人的夯货!管平波压根懒得理他们,扶住练竹的手道:“姐姐,我们先走吧。”

    管钊见管平波不理他,认定她是忘了根本,要好生教训。脚下一发力,便冲了过来。他在乡间劳作,比伙计力大,伙计又不防他,竟叫他突出重围!王英姑吓的厉声尖叫,练竹是她的老主顾,不管是什么狗屁倒灶的家务事,都不能叫她在自家店门口受惊!伙计也唬的半死,三四个人追上来试图拦截管钊,又哪里够的着!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管钊靠近,王英姑眼泪都要出来了,却见管平波猛的转身,同时出腿,碰的一声直踢中管钊的面门,就在管钊后退半步稳住身形的时候,管平波已用一个擒拿,将管钊反剪着手,压着他跪在了地上!

    一条街的人皆目瞪口呆。

    管平波顺便把管钊的胳膊拧脱了臼。周围的人都瞧的直吸凉气。心中皆道:哪里来的小娘子,好厉害的身手!

    管平波毫不留情的对着痛的无法反抗的管钊再踹一脚。真实的世上没有武侠小说里的“点穴”,只有一招制敌的“截穴”。因是女人,格斗的时候力量上十分吃亏,故她最精通人体结构,尤其擅长出其不意拆卸各个关节。幸而管钊远不如管平波,否则此刻就不是狼狈的跪在地上,而是被管平波直接扭断脖子,当场毙命了。

    只听咔咔两声,管钊惨叫加剧,却是另一只胳膊都也叫管平波弄脱了臼,彻底丧失战斗力。周围人齐齐打了个寒颤,管平波却是翘起嘴角,对管刚勾勾手指:“你要来试试么?”

    管钊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而横行乡里的老泼妇管奶奶在绝对力量面前很是俊杰的怂了,一声都不敢出,生怕管平波顺带也把她给收拾了。

    如此动静,街上铺子里的掌柜伙计老板娘皆探出头来看热闹,连二楼的窗子都齐齐推开,一个个人头往下望。管平波此时方冷冷的道:“当日既连我父亲的丧事都不许办完,便心急火燎的把我卖了,今日何必来相认?”

    说着,一串串眼泪从眼眶掉落,引的周遭人都觉得可怜。连练竹想起当日情形,也觉得平素里霸王似的人往日里不容易。

    管平波眼泪流着,声线毫无波动,面上却极尽哀戚,“再是别人家的人,出嫁的女子亦要守父孝,族里不独不让我守,连出殡都不许。我如今连父亲身葬何方?是否有棺椁?去哪处祭奠?一概不知。为了那注绝户财,你们做下此等天理难容的事,我岂能再与尔等相认?”

    末了,管平波掷地有声的道:“《书经.泰誓》曰;‘抚我者后,虐我者仇!’,孟子亦曰;‘残贼之人谓之一夫’,先贤又曰君臣父子同理,故你逆天道在前,我已可诛之,何况今日仅做陌路,你们还有甚不知足?”

    一条街的人都听傻了,最后一段,除了练竹,再没一个人能听明白。如此歪理,练竹听的好笑,却也不会拆台。管平波亦不指望文盲率超过九成五的时代,路人能听懂她的话。她只是在表达,她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她识文断字,她文武双全。

    在宗法社会,想要脱离宗族极为艰难。哪怕被家里人卖了,哪怕不能为父亲送终,都会有人不断的跳出来逼迫受害人匍匐在宗法之下。然而,世人对读书人的标准是不同的。管平波嫁入豪门,从结果上来看,是脱离了苦海,该掉头谢她大伯。可既是书香门第,不守读书人的规矩,不让在室女发丧祭拜,便不可原谅了。日后管家人再试图与她扯上关系,她只消死活咬着一个“孝”字,无耻的吃瓜群众便失去了道德制高点,佐以拳脚相向撒泼打滚,看谁还敢来多管闲事!管平波心中冷笑,文武双全为何可怕?因为她可以结合文官和武将的双重无耻呀,呵呵。

    管奶奶根本就听不懂管平波在说什么,心中虽害怕,到底心疼孙子,嚷道:“那是你哥!”

    咔哒一声,管钊再次惨叫,此回脱的就是脚踝了。

    练竹此刻方知,当日管平波说的那番对付娘家的法子是真的。她不怕手疼,你怕不怕心疼?管钊已被抛在地上,痛的蜷缩成了一团。面对如此辣手,街上看热闹的人便是想劝几句,也不敢吱声。识得几个字的更是对管奶奶几人指指点点,言语里尽是鄙视之意:“瞧他们家的小姐,张嘴便是子曰圣人言,可见文风。这般人家便是没有儿子,也有三五个学生。哪里就能急的没米下锅,竟把一个好好的小姐卖了。小姐梳着妇人的发髻,是给人做小了吧?”

    金银铺的伙计低声补充八卦:“是与了窦家做小,才我听见的。窦家娘子疼她的紧,替她买了好些东西。姐妹两个亲厚着呢!”

    另一人嗤笑:“妻妾的亲厚……嘿嘿!”

    伙计跟着嗤笑:“你去街头打听打听,我们掌柜的做了多少富户的生意。妻妾一同来的,没有一千回也有八百回。哪家娘子和气,哪家小妾妖娆,我看不出来?”

    那人不服,低声引经据典的吵了起来。

    此刻,除了彼此细细碎碎的交谈声,街道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管钊的痛呼显得无比清晰。管平波奉行的是“能打就别瞎BB,实在要BB也等把别人打的不敢瞎BB了再BB。”的原则,几十年来都是一般的简单粗暴有效。见群众没有跳出来的,管平波心里暗赞了一句“都是俊杰,甚妙”,再伸手扶住练竹的胳膊道:“姐姐,我们瞧皮子去。”

    练竹没走,而是扭头对管奶奶淡淡的道:“她不是礼聘的,亦无纳妾文书。户籍已在官府过档,是为窦家养女,与原父母家族无干。再来掰扯,我便要去官府告你个拐带良民之罪!”说毕,带着管平波转身走了。

    王英姑恼管家人在她店门口闹事,依着门廊,阴阳怪气的道:“哎哟,我可是寻着新的生财之道了。把个女儿卖与人做养女,待她出了头,再找上门去续上前缘,借此吃一辈子大户,竟是比只卖一回赚的多的多。你们说是也不是?”

    痛打落水狗实乃人性,王英姑率先发言,路人纷纷痛骂开来。要知此处多为富户,人人家有“养子”“养女”,最恨本家来掰扯,登时同仇敌忾,把管家三人骂了个臭死。

    管奶奶在生地方,把胆子都吓没了,只低声哭求道:“求你们行行好,告诉老婆子一声,上哪找接骨的大夫!”

    众人理都不理,骂完了一哄而散。

    管奶奶坐在金银铺子的门口大哭,金银铺的伙计们纷纷拿出棍子来撵,管刚只得脱下自己的棉衣垫在管钊的身下,拖着往外走。直到离了富户云集的街道,到了大路上,才寻着个好心人指了个医馆。祖孙三人本就是去看新鲜的,身上并没有几个钱,不舍得出诊费,唯有继续拖着前行,方才找到大夫医治。

    幸而管平波手下留情,不曾落下残疾,却又怕不及时医治致使终身悔恨,少不得同在医馆里的闲汉借了高利贷捡药。

    管奶奶痛骂道:“还想着她发财了能陶腾两个钱,哪知道那忘眼睛①,倒打一耙,我管家做了什么孽才养出个那般忘八哟!”

    管钊早痛的说不出话,管刚不肯替哥哥借贷,拎起哥哥的手按了手印,借了钱付了诊金药钱,又租了一头驴,往家中赶去。

    管奶奶跟在驴后头,一行哭一行骂。管刚亦在默默垂泪,高利贷九出十三归,他们家,还的起么?

    窦家种的莲子品种甚好,甘甜香脆。雪雁拿着一方素帕,收集着管平波挑出来的莲心。莲心很苦,却可做茶,小丫头们弄上一包,或可彼此赠送做人情,或可卖到外头开茶铺子的族人家,淘换两个铜板的零花。

    管平波戳了戳边上半人高的荷叶道:“想吃荷叶饭了。”

    雪雁笑道:“你怎么一天到晚惦记着吃?”

    管平波道:“你没给饿过,自然不理解。”

    雪雁好奇的道:“婶婶家不是读书人么?”

    管平波望着天空道:“读书人值什么钱?若是秀才,还可与人做保山赚点银子。我爹那样的,在大户人家做个蒙学先生,也无人尊师重道,不过是半个长工罢了。论起来我倒有法子赚点小钱,又有什么用?你可不知道,我还会打络子呢,集市上换几个铜板买素馒头吃,还没咬两口,就被人抢了。”

    “谁抢?”

    管平波木着脸道:“堂哥。”

    “嗳?”

    管平波轻笑:“族人啊,都是些恃强凌弱的王八蛋。我懂老倌为何想儿子,就怀望一根独苗,在我们乡下,不定被人怎么作践了去。”

    雪雁摇头道:“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太平。可既是堂哥,怎还带头来欺负你?”

    管平波道:“因为他家也没多少吃的。要不怎么说‘仓廪足而知礼节’呢?不是穷人不想守着规矩,而是肚子会告诉你,什么是规矩。乡间拳头就是规矩,男丁就是规矩。小时候他个子高大,打的过我,抢我馒头。待我大了,比他厉害,就能保本了。”

    雪雁噗嗤笑道:“婶婶没去抢他的?”

    管平波平静的道:“怎么抢?我若有兄弟,族人自不会理论。可我就一个独生女儿,族人偏帮他们,我还能一个人打过全族么?保本就不错了。乡下人,又没个划算,又不计长远。也不想着我这般能打,稍微公道点儿,与大户刘家争水的时候,我也能帮把手。可他们那样待我,我又怎会拿自己命去挣?挣赢了是应当的,挣输了是活该,故我才懒的管他们去死。你没到过乡下,不知道人心有多坏。细说起来,有些大族还是不错的,越是什么都没有的,越是目光短浅为人刻薄。”

    雪雁笑道:“怪不得打起架来,你一点都不怕。”

    管平波嗤笑道:“今日这阵仗算什么?就妈妈拿了根棍子,余下的人武器都没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对了,后来抓了的人,该怎么处置?”

    雪雁道:“杀了吧。”

    管平波哦了一声:“看来我原先没傻乎乎的去帮族人打架是对的,打行的命不值钱呀。”

    雪雁道:“婶婶见过厉害的打行武师傅么?”

    “没见过,怎么了?”

    “他们很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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