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和阿克敦两千块大洋,让他们独自去过自己的日子去了。她伺候了母亲一辈子,到老,也应该过过自己的日子了。
“大哥,下面,你想好了要做什么吗?母亲现在也不在了,你也应该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埃今年你都三十三了,难道打算还这么单着吗?”
毓薏笑了笑,“她当初带了走了孩子,我也就不想什么了。如今啊,我想着还不如去参军呢,当年也学了不少的东西,希望也能用得上吧。”看来,他是对做买卖什么的,不再有念头了。是啊,这世道,没有强权做靠山,做什么都不成啊。
“大哥想参军?”赵正南听到这儿,拍腿一笑,“有这想法好埃”
我瞪了他一眼,“我如今也就这么一个哥哥了,你可别打他的注意。”这战场之上,岂有儿戏?那枪啊弹啊的,哪里有个准头的,如果伤了大哥,那可怎么办?
“大丈夫,志在苍野。大哥既然有这等想法,这是好事儿。”说到这里,赵正南却是不曾理会我。他转问大哥,“大哥真想好了?”
毓薏想了想,重重地点了头,“想好了。”
“那大哥可愿随我?”赵正南继续引诱着,把我气得硬掐了他胳膊一把,“你想干嘛?”
赵正南脸上扭了扭,又不动声色地抽开胳膊,拿了铁钎,往盆里添了块碳。
“好。”大哥吸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大哥!”我站了起来,把茶端给了他,“你做点儿什么不好?偏要跟着他?你知不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
“知道。”他面无异色,依旧不为所动。
“你……你们……”我指着他们两人,不知还能说什么,气得拂袖出了门。
走廊里碰倒了徐嬷嬷,她正提了食盒往这边走,“小姐,怎么在外面站着啊,快进屋里去。”
我拉了徐嬷嬷回侧院房里,“嬷嬷,大哥刚刚说,要跟着赵正南参军去!”
“大少爷说要去参军?”徐嬷嬷拿着碗的手微微一抖,将碗放在了我面前,“这……”
我拿起碗,用勺子在里面搅动着,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我不知道赵正南究竟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前面给了大哥什么暗示。大哥说要参军的事情,实在是事发突然。这事儿,先前一点儿征兆都没有。
我坐在椅上,穿着棉鞋的脚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地面上的青砖。
将碗里的奶糕喝完后,空碗递给了徐嬷嬷。“既然他们已经决定了,那就让他试试看吧。总的来说,我不会让赵正南给他安排到最前边儿去打仗就是了。”
三十多岁的人,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是母亲和我拖累了他。如今他既然想出人头地,那我不得不给他这么一个机会。
如今战事结束,赵正南被安排在京驻守,我也跟着留在了京城。所以在自己的眼皮子低下,量赵正南也不会太过为难大哥,定会关照一二的。
他们商议的结果,是将大哥交给了崔副官。大哥也倒是没有意见,毕竟他也不愿被人说是凭着裙带的关系上位的。崔大哥在天津那边,两边也倒是隔着不远。
安排了几日后,大哥便带着人去了天津。赵正南给他的第一份差事儿,就是跟着崔副官把天津那边的事儿处理好了。
接了福公和徐嬷嬷回了赵正南的官邸,这边的院子也就给空了出来,只留了几个人在这边看着院子。本来这边的院子就是赵正南买在我名下的,但是因为这里有母亲最后一段日子的记忆,所以我不愿将它处理掉。
“大哥那边现在已经跟崔副官报道了,听崔副官说,对大哥可满意了。说总算是我有良心,给他找了个好帮手。”赵正南将帽子递给我,又脱了外面的风衣挂起来。
我倒了杯热茶给他,“那大哥在那边适应吗?”这大冷的天儿,听说还要跟着操练,也没有个人嘘寒问暖的,我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他。他打小被伺候惯了的,这猛地丢到军营里,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
“那有什么不适应的?你以为大哥是三岁的孩子吗?”他喝了一口茶后,将我拉坐在他的腿上,“今儿有没有想我?”
我推了他的肩膀,“每天都看见,想什么想?”
“真没良心啊!枉我一时不见,就想你想到了心痛。可你倒好,压根儿就没曾想过我。唉……”说完他还故意长长地叹了口气,“今儿晚上我带你出去吃饭吧?”
我皱了皱眉,“徐嬷嬷都弄好了,出去吃什么啊?”
我这还在孝里,所以不怎么愿意出门。他每每提出带我出去的话,都被我一一回绝了。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开心点儿,但是我却是没有办法开心的起来。
“那好吧。咱们就在家吃,说说,今天都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啊?”
赵正南对于徐嬷嬷的手艺也是赞不绝口的,所以现在这边的厨房,也都是由徐嬷嬷管着那摊子的事儿。福公也和原来一样,不过这边的佣人多了许多,所以他也就是在一边儿指挥着就成了。
护府的卫兵,都驻扎在外沿,没有什么事情,是不会到内宅这边来的。
徐嬷嬷开始的时候还是有些害怕那些个拿着长枪穿着军装的士兵,说由他们站岗护府,真真是要把她吓坏了。
我听后却是哈哈大笑,在花园子里给她露了一手,她看到我使得一手还算是马虎的枪法,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嘴里头还啧啧只叹,直念叨着姑爷把我教坏了。
赵正南现在也不拘着我,还反而总是撺着我和他一起出去。可惜这大冷的天儿,我窝在家里还来不及,怎么都不肯和他出去游玩。
翻了年后,我也除了身上的孝。
徐嬷嬷告诉我,我现在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这大过年的,身上不应该再有黑的白的了。赵正南嘴上没有说什么,却也是很高兴看到我一身的新衣新妆。
这一晃就到了辛酉年(1921年)了。
看到街上有不少的少女都换上了时髦的洋装,烫起了卷发,我也有些的心动。“嬷嬷,你说,我要是弄成这样,好不好看?”指着画报上面女郎的样子,我笑问着徐嬷嬷。
她看了一眼,立马摇起了头,“小姐现在这样,挺好的。怎么会要弄成那幅模样?”
撇撇嘴,我和她的想法不大相同,她还是喜欢盘着发髻的老式风格。而我却是喜欢穿着洋装裙子或者是裤装的模样。
“赵正南,你看看,这个好吗?”看到赵正南回来了,我连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拿着画报去给他看。
他扫了一眼,又挑眉看着我。“你想去做头发?”
我点了点头,期待地看着,想听听他的意见如何。
他伸手将我头发挑了起来,在手中打了个圈儿,“行,明天我有空。就陪你去做头发。”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丢了手里的画报,我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徐嬷嬷看到我这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捡起地上的画报放好后出去了。
“今天的牛奶有没有按时喝啊?”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我还没有起来。天气太冷了,所以他也放任我多睡一会儿,他可是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身的。
“喝了喝了,对了,晚上你吃的什么啊?怎么一身的酒味儿啊?”其实在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发觉到了。他平日里是不喝酒的,除非有了必要的应酬才偶尔喝上那么一点儿。
“南京那边来人了。”他简短地解释了一句,然后脱了衣服就往床上躺下去。
我打了热水过来,“那你明天不陪着他们吗?”
“没有那个必要。他们来京里是有别的事情,跟我没有多大关系。”他接过我拧的热毛巾,擦了一把脸,将毛巾递给我。
把盆子放好,我脱了鞋爬过去,将被子给他盖上。“最近是不是军中的事情不顺?怎么见你总是皱着眉。”手轻抚上他的眉心,他将我的手抓住,握在他的掌心里,“没事儿,别瞎想。”
我心里知道,他定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情了。但是他不愿意跟我说,怕我担心。
“日本人想扶植奉军那边,最近咱们这边的情况和他们发生摩擦很多。”他闭上眼睛后,许久才说了这么一句出来。
我静静地听着,他不需要我发表什么言论,给他什么意见,他现在只需要我这么听着就好。
“如果日本人那边撮合奉军和皖军残部联合起来,那麻烦就大了。现在那些日本人的心,大得很。我怕到时候奉军根本就吃不住他们,反而被他们吞了下去。这可就不是咱们内部的事儿了。”
停顿了很久,他又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我整夜未能安睡,“蒙古宣布独立了。”
蒙古,脱离了?
我脑子被这个消息震地一懵。看着赵正南闭上的眼睛,我久久不敢相信,他刚刚是不是说了这句话。
布日固德,这个五年来,我没有再有过一丝音讯的人。我没有想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竟然第一个想到的是他。
他还记得我吗?他和这件事有关系吗?他回到蒙古后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第二天赵正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带我了去烫了个头发,又叫了洋裁缝过来为我量身裁了几套衣服。
他说过几天有一个授勋仪式,到时候会带我一起去参加。
我问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授勋仪式,他也只是笑了笑,告诉我到时候就知道了。
授勋仪式那天,我特地早早就换好了衣服,又特地去弄了头发,等着他的车过来接我一同过去。
没想到的是,崔副官竟然也过来了。他看到我一身变化后的模样,嘴里倒是不吝啬地称赞了几句。
“到时候你留意着就是了,别弄得太过,反而被发现。”赵正南低声和崔副官交代着什么,显然是刚刚他们在路上就已经商量好的事情了。
“少帅放心,我心中有数。到时候见机行事吧。”崔副官说完后看了我一眼,“夫人,一会儿可得陪着少帅拍张像片埃”
我看了一眼赵正南,今天他穿着大礼服,带着绶带和勋章、佩刀。他这幅样子,还真是让我心里一阵悸动。
看到他左胸口的勋章,我好奇地摸了上去,“这个是什么勋章啊?”
他轻拍开了我的手,不具威慑地瞪了我一眼,带上了白色的手套。“问那边多干嘛?老老实实坐好了。”
我撅起了嘴,“小气。”
崔副官在前排闷笑,正好成了我的出气筒,“你笑什么?”
“没……没笑什么。”他忙捂了嘴巴,但肩膀却是不停地抖动着。我愤愤地踢了他的椅背,警告他再笑我就不客气了。
“大绶宝光嘉禾、白鹰。”要下车的时候,赵正南嘴里才吐了这么几个字。
“哼。让你能的。”有什么了不起的,还碰都不许碰了。
授勋仪式非常隆重,到场的军官我粗略一看过去,该有五百人以上。因为赵正南的关系,我坐在了第二排靠右边的位置,这里离中间的过道很近。前几排的,也都是将官和他们的夫人一同入座的。我却是一个都不认识。
“授予赵正南二等文虎勋章。”
通过麦克风传来的声音后,赵正南起身,场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略整了整衣服,走上了前台。
那同样穿着大礼服,留着两撇胡子的人,接过托盘上的大盒子,打开后为赵正南别在了左胸口,然后又把盒子交给了赵正南。
一阵拍照后,赵正南行了军礼,从台上走了下来。
仪式继续进行着,我看着赵正南胸口的新勋章,“这个是什么勋章啊?”
他瞪了我一眼,低声道:“感情你刚刚没有听到啊?”
听到什么?我刚刚就光顾着听到他的名字了,忘记了这个是什么勋章来着,“快说啊。”
“文虎。”赵正南咬牙出声,然后又随着大家一起鼓掌。
既然他得了勋章,我也就没有多大兴趣去看别人了。
过了一会儿,授勋仪式才结束,“能回家了吗?”我将他的装着副章的盒子收进了手袋里。
“还要等会儿。一会儿要拍像片呢。怎么,累了?”他低头看着我,时不时又和擦肩而过的旁人点头打着招呼。
“还不算累。”我就是有些不太适应罢了。
赵正南见我没精打采的样子,本准备揉揉我的头发,但是看了看周围,他又收回了手,在我鼻尖轻点了一下。“一会儿完事儿了,我带你出去骑马。”
“真的?”现在的天气正好是踏青的时候,要是到郊外去骑马,那倒是不错的选择。
“嗯。真的。一会儿拍像片的时候,记得要微笑。”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我唇角勾了勾。我看了看旁边,幸好没有什么人在看着这边,“别动手动脚的,这又不是在家里。”
他却是不管这些,牵着我的手,“走,拍像片去。”
“夫人,请往这边站一些。对,再往右边来一点。手轻扶着椅背,对,微笑一下。”我听着摄影师傅的指挥,陪着着他的动作。
今天我穿了一身法式的长裙,将后面的头发盘了起来,前面烫过的头发用钻石发卡别住。特地选了一套钻石的首饰,陪着这套粉色的长裙,显得华贵而优雅。
镁光一闪,一张像片便定格了。
赵正南端坐在椅子上,右手扶着膝盖,左手持着佩刀。我立在他的左侧,手微扶着他身后的椅背,头轻右侧着微笑。
后来像片送来的时候,赵正南十分满意。还特地去重新放大了挂在客厅里面。
我说因为信奉教会的关系,还是不挂了吧,可是他却坚持要把它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争不过他,也就由着他去了。
最近他似乎非常喜欢拍像片,还特地请了一个摄影师傅回来,带着我出门游玩的时候也好,在家中也罢,总是会想起拍上几张来。一本像册很快就被填的满满的了。
“夫人,这个是门口送来的帖子,说是要交给您的。”我的丫头香妞将一张淡黄色的帖子拿了进来。
我接过帖子后打开,看了几行后,激动地笑了起来。
“夫人,您笑什么啊?”香妞不识字,所以她不明白这张帖子上写了些什么,看到我笑,她只能是困惑地扭着胸口的辫子。
“这个啊,是我的同学送来的。说这个月的八号,举行同学聚会。”想了想,问她:“今儿个是几号了?”
香妞笑了起来,“夫人,今儿个是立夏,六号了。”
“那就是后天了?”时间也真够紧的埃
不过想了想,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也就吩咐香妞替我记着日子就是了。
晚上的时候,赵正南回来后,我把事情告诉了他。他想了想,说让我到时候多带上几个人去。在我的讨价还价中,他答应到时候让护卫兵们换上便衣,也就不再让步了。
八号是礼拜天,这天的天气晴好,不冷也不热。我的心情啊,那叫一个好。进六年的时间没有见到这群同学们了,很是怀念在贝满女中时候的情景。当初我刚刚到女中的时候,还很是害怕呢。
这次的聚会定在了六国饭店,组织者是现任某部部长的女儿。我已经不太记得她的样貌了,只是略记得她似乎是有着混血的血统的。这个在当时读书的时候,觉得她和我们不大一样,但很是漂亮,所以才有一些印象的。
幸而赵正南答应了我,让护卫兵们穿着便装跟着,否则的话,我带着这么多人,饭店肯定是不会让进来的。
刚一进宴会厅,一股甜腻的香味便向我袭来。
“金玉蓉……不,赵夫人!哈哈哈哈……”我还没有看清楚来人,但听到这声音,就知道没错了。我张开双臂,“好久不见了!”
武玉兰松开我,在我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又替我拿手绢擦了擦她落下的口红。“你这么些年,都在北京?”
她摇摇头,“我也是刚刚才回来的。那年从天津回来后,我便被家里送到日本去读书了。今年过年的时候,才回到北京。”
真没有想到,几年不见,她变得更加漂亮了。
“听到你嫁给了他,我可是吃了一惊呢!”她悄声对我笑着说道:“当年可是怎么都想不到,你们能走到一起去啊。”
“我也没有想到埃”那时候在天津,武玉兰是陪着我见过赵正南的。当时我们俩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怕的不得了。现在想想,倒也是一乐。
“前些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你们的照片,真实郎才女貌啊。”她扶着我的肩膀,将我一番细细打量,“不错,看来他待你挺好的。”
“你最近如何?有没有结婚?”我们这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这次见面,心里也很是激动。
“结婚?还早着呢。”她端了侍者托盘里的酒,递给我一杯。
“我可是不打算这么早就结婚的。整天待在家里,要不就是和一群结了婚的老女人谈论如何争宠,那非要了我的命不可。”她又看了我一眼,将喝完的被子放下。“哪儿像你这么好的运气埃我听说,这赵少帅可是放了话了,说这辈子啊,就只娶你一个人。啧啧啧,这可真是没有看出来,他还这么痴情呢。”
听着她的话,我怎么觉得有一些的别扭。难道非让赵正南三妻四妾的才算是正常吗?
“这才刚刚开始,你喝这么快,一会儿当心喝醉了。”我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酒味儿,她应该先前就喝了几杯了吧。
武玉兰夸张地大笑起来,甚至引来了周围的视线,“这点儿算什么啊,你可没有见到,我陪我哥喝俄国酒的时候,那可是一整瓶啊!”
我没有见识过俄国的酒有多厉害,但是我喝过东北的烧刀子,据说那俄国的酒,比烧刀子还要烈上一些。听到她这话,我一阵咂舌,她什么时候酒量这么好了?
“赵夫人,您大驾光临,真是荣幸之至啊。”我还没有和武玉兰说完话,一位同学便走了过来。她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可是我却不记得她究竟是谁了。
武玉兰在我耳边低声提醒,“鲁萨维,部长的千金。今天的同学宴会就是她组织的。”
原来是她,可是怎么她现在看起来,混血的模样没有当初那么明显了呢?
“很高兴见到你,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漂亮。”官样的客套语气,这点儿可是赵正南平日里潜移默化地教着我的。
“哪里能和赵夫人比啊,前些时候在报纸上见到赵夫人,那张像片我看起来就已经觉得是光彩照人了。没有想到今天见到本人,那可是比像片上要更漂亮呢。”她说着,周围又围过来几位同学,同样是口中不停地称赞着。
我脸上的笑容已经逐渐僵硬了起来,可是还要陪着她们继续胡天海地地聊着,捧着。幸亏武玉兰去了冷餐台那边,帮我拿了一些水果和蛋糕过来,这才让她们暂时打住了片刻。
“没想到一个同学会会这么累。”跟我原先设想的,大不一样。我以为大家聚在一起,会重叙旧情,聊一聊愉快的话题。却没曾想,大家似乎都围着我聊一些军政和时势上的事情。
有些事情我知道,有些事情我不知道。可是知道或者不知道,我都不会和她们聊下去。这样的应酬,岂能用一个累字能形容的?
“你啊,是天天待在家里,出来比较少罢了。以后应酬多了,习惯就好。”武玉兰将一片水果放进嘴里。
心里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是却还是不大愿意多接触到这样的场合。“对了,你回来以后,经常参加这样的活动和聚会吗?”
她轻挑眉,“要想在这个圈子里立足,必要的社交是少不了的。而且。”看她笑的云淡风轻,但是我似乎感觉到了她心中的一丝无奈。
这些年我不知道在她身上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但是我记忆中那个天真无忧的武玉兰,已经不存在了。眼前的她,成熟而具有魅力,在这觥筹交错里,她多了一些不符合年纪的沧桑感。
“要不要来一根?”她从手袋中拿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截递给我。
我摇摇头,看着她用嘴叼住香烟后,熟练地点燃。
“赵夫人,大后天是我的生日,到时候请您一定赏光前来啊。”
“赵夫人,听说您对南方的点心挺有研究的,我们家刚刚请了个南方的点心师傅,可是要请您来指点指点埃”
“赵夫人,以前您在天津的时候,听说过某某洋服店吧,现在北京这边也开了一家,什么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啊。”
“赵夫人,我家……”
“赵夫人……”
我不知道她们从什么地方了解到了我这么多的消息,看着她们热情地邀请或者套近乎,我觉得头有些大了。微笑已经对她们起不了任何的作用,因为她们已经将请帖都亲自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笑着一一将请帖收下,但是却没有正面回答究竟去还是不去。
对于这样的场合,我实在是有些招架无力。
从她们一口一个‘赵夫人’,我就知道她们看中的,并不是我和她们之间同学的情谊,而是我现在因为赵正南而产生的身份和地位的影响。
她们的家中,或是父家,或是夫家,抑或者是亲戚家,从政者有,从军者有,从商者有。北京现在的局势因为这场战争而变得有些让人摸不着脉,所以她们家中的人,心里都是没着没落的。跟我说话中,带着些讨好的意味,无非也是想从中打探或者依附赵正南在军中的力量而已。
对于这种不着调的关系,我亦是学着在表面应付,从不跟她们中的任何一人表现的过于亲近。她们见窜蹬不住我,自然也不会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的了。
但显然我是远远低估了她们的毅力和热情的。自从我参加完了这次的同学会后,每日里都能接到各种各样活动的邀请帖子和电话,她们也不在乎能不能从我嘴里套出有用的信息来,只是能邀请到我去参加,也是会十分开心地接待。
赵正南对于这样的事情是一个态度,我愿意去,就带一些人,做好保卫工作便是。我不愿意去,那么不管是谁来邀请,都是可以拒之不理的。
他现在的事情也越来越多,眉头也是越皱越紧。我想他一定是在军中的事情不太顺利的缘故,故而我也不想给他增加太多的麻烦和负担。
除了武玉兰经常过来陪陪我以外,我也仅仅是挑了几个感觉气氛比较缓和的聚会去参加。在京中的形势如此复杂的情况下,很多事情不得不谨慎去考虑,而我选择的这些聚会,大都是赵正南觉得比较合适的一些关系。
刚吃过早餐,武玉兰便过来了。她今天一身时下流行的法式长裙,配着一款蕾丝的太阳帽,手中的折扇是不停地摇着。“香妞,快,给我倒杯水去。热死我了。”
她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所以下自门口的卫兵,上到福公、徐嬷嬷和香妞,都对她的熟门熟路是习以为常了。
“你还坐着呢?外面都吵翻了天了,你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我可真佩服你。”她接过香妞倒来的水,一口气喝下了半杯。
“这大清早的,又有什么热闹的事儿啊?”我也拿起了扇子,坐在了她的对面。
武玉兰瞪了我一眼,说道:“听说啊,孙大总统,在南边儿又搞了个政府。打算把北京这边的先生们,都接到南边儿去呢。”
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弄得我有些莫名。我接过香妞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拿起茉莉花茶喝了一口,听她继续往下说。这些日子以来,我所知道的很多消息,都是通过武玉兰的嘴中得到的。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消息,每隔上几天,她就会这么一惊一乍地来上这么一出。开始的时候,我还会被她吓唬到,后来很多消息问过赵正南以后,也就没有那么惊心动魄的了。
“怎么就没有关系啊。现在北京被直军和奉军把持着,他孙大总统在南边儿弄上这么一出,不是想要划江而治,就是想要图谋北伐!”武玉兰被我不大在乎的态度弄的有些着急,“到时候要是带兵从南边儿打过来了,那可怎么办?”
我笑了笑,“这都是男人们该操心的事儿,你跟着瞎掺和什么啊!天塌下来了,还有大个儿的去撑着,用不着咱们担心这些。再说了,即便是真的要打,那也不怕什么的,总的来说,这京里头啊,安全着呢。”
“听你这么说,是觉着他孙大总统是打不过来了?”武玉兰试探着问我。
“我可不知道这些事儿,打过来也好,打不过来也罢,总之我待在这儿,他打不着我,就是了。”转了个话题,不想对这样没虚没影儿的事儿去讨论,她也自然不再提及这个话题了。
对于我来说,这些事情并非是我不关心的,而是我不能去和她讨论的。外面的局势现在是什么情况,赵正南也跟我说了大概。但是这些话,也仅仅只能是我跟赵正南之间的交谈,很多问题都涉及到了一些时政的敏感人物和事件,我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被认定为赵正南的想法和意思。
所以对武玉兰,我这边和她谈论的最多的,也就是各家的一些家长里短或者时下流行的一些服饰、打扮之类的话题。
‘砰’,外面传来一阵枪响,不远,但是也不近。应该离这里有一两条街的距离。
武玉兰下意识地回头朝着枪响的方向,脸色变了变,然后又立刻恢复正常的神色。
我朝屋外喊了一声:“小六子,刚刚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这么近的地方会有枪声?”
小六子探身到了门口,“夫人,我去看看究竟怎么了。”
“去吧。”我看向武玉兰,“你怕什么?再近也到不了府里来,这外头可都是兵呢。”
“是啊,是埃”她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我也不留她,“我派人送送你吧。这外面刚刚响了枪声,你一个人回去不大安全。”
武玉兰也没有推诿,点了点头,由着小六子点了几个人护送她回家。
小六子打探了情况回来,告诉我说,是附近有了什么从南边来的革命党,要刺杀什么人,结果被发现了。刚刚那枪是开枪示警,人已经被抓到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头直突突。
这附近住着的,大都是政要权贵或者名商豪富。刚刚才在武玉兰那儿听说什么南边政府怎么怎么了,现在突然又出现什么南边来的革命党……
“夫人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护卫营会加强警备的。”小六子以为我是因为害怕才蹙眉久久不发一言,但是我担心的,却不是这些。
我是怕武玉兰说的话和赵正南最近忙的一些事情。
这京城,怕是很快又要变天了。
“给崔副官去电报,问问我大哥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都去了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回个信儿的。”
“是。夫人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小六子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办起事儿来,却是半点儿都不含糊。吩咐下去的事情,都能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没有了,你去吧。”我捏捏眉心,看来晚上要和赵正南谈谈,听听他的意思。
“香妞,今天的报纸到了没有?”心里头烦闷,整个人觉得异常地焦躁不安。
“夫人,这是今天的报纸。”香妞小跑着将报纸拿了进来,我坐下匆匆扫了几眼,看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也就丢在一边了。
日子忙忙叨叨,转眼就到了秋天。今年的夏季特别短,还不到八月中旬,树上的叶子已经开始发黄掉落了。夏行秋令,阳消阴长,天地万物萧条、肃杀,实为大大的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