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崔副官便开了车来接他。
赵正南出门前交代我,明天我还是去玄武楼那边,但是任何人都不让进入办公室。我点点头答应了,他临走前在我额上轻吻,“乖乖等我回来,很快的。”
悬着的心总是不安,第二天我照常到了他的办公室。很多军官也是按照日常的程序前来汇报,但是都被我拦挡在了外面。他们虽然心中有些诧异,但是却也是知道我是谁,却并没有太多疑问。
这些天我一直住在玄武楼这边,整整撑了六天,赵正南才赶了回来。
他一脸的疲色,进门后什么都没做,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脱,就直直倒在床上睡了起来。
我看他如此疲累,和衣而睡也休息不大好。所以帮他脱了衣服和鞋子,拧了毛巾给他擦了擦手脸。
他这一觉睡到了半夜才醒来,我被他吵醒后,也批了衣服起来。
“把你吵醒了?”
“你饿了没有,我让人备了些吃的,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他点了点头,我便传唤人去端点儿吃食过来。
赵正南脱了衣服,进浴室里去洗澡。我将他扔在地上的衣服都收拾了起来,闻了闻,那股子汗味儿没把我熏死。这大夏天儿的,他换没换衣服啊?
洗完澡后,他只在腰间裹了毛巾出来。长呼了一口气,说道:“可真他妈累死我了。”赵正南重重地坐进了沙发里,“一路上玩儿命地赶路,五天的路硬是两天赶到了。”
“从明儿个起,玄武楼那边你就甭去了。事儿太多,我怕累着你。”我进了浴室,把他的脏衣服都放了进去。
他招了招手让我过去,一把将我抱住,在我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可想死我了。”
知道他想干嘛,但我却没那心思。“再忙也要陪着你,我又不给你裹乱。你看,你走了这么些天,我天天都在,你回来了,我突然就不在了,那算怎么回子事儿啊。”
他咕咕地笑了起来,“好,到时候你别说我累着你了就是。”
“好了,早点儿休息吧。这么些天,你都没怎么睡好吧?”
“嗯。”他把我抱了起来,“天天都在路上折腾着。”
躺到床上后,他闭上眼睛静默了半天,我以为他睡着了,他却突然说:“小蓉,要打仗了。”
我被这个消息惊得坐了起来。
知道和皖系的这场征战在所难免,但是突然从他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亦是不能平静的。
“那,你是不是也要……”后面的话,我没敢说下去。
他点了点头,将我拉在了他的怀里躺下。“跟着我,就要面对这些事儿,怕不怕?”
“怕倒是不怕,就是……”我咬了咬下唇,“就是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些个枪啊子儿啊的,都是不长眼睛的东西,我怕……我怕伤到你。”
他笑叹了口气,“我也不是站在最前面的,伤不到我的。”
赵正南一遍一遍地抚摸着我的后背,“小蓉,这边可能会让大哥为主力,主要是起防备作用。而我,要到北边儿去。”
“我,我能跟着你一起去吗?”鼓起了勇气,虽然知道结果,但是我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这几天赵正南不在,我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完全像是失了主心骨一样,心里没着没落的。这打起仗来,那我的心岂不是时时刻刻都吊在那儿放不下了?
他和我对视一眼,又看向天花板,“我这次不能分心来照顾你,在家待着,别让我为你担心,好吗?”
泪水夺眶而出,我死死咬住嘴唇,让自己尽量不发出声音。
赵正南感觉到了我身体的颤抖,他低头一看,“怎么哭了?”
“我,我怕。赵正南,我害怕。”哽咽着,他一开口,我更是泣不成声,“你知道吗,这几天我天天都在担心你。我不知道你的情况,也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了。我就在家里,在你的办公室里,就这么无时无刻地担心着,我怕你有什么危险,我更怕你……怕你……”
他搂紧了我,“小蓉,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不哭,咱不哭。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想啊,我可是将军呢,要是回回打仗我都在最前面,那还要那些兵做什么呢?还有啊,你看看,我以前也打了不少的仗,哪会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他尽力安抚着我的情绪,“但是也有一点儿。”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我。
“什么?”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现在,我的心里头啊,住着一个小人儿。”他把我的手搁在了他的心口。
“这里呢,也是时时刻刻挂念着那个小人儿的。”
我被他的语气逗的破涕而笑。
“你说,要是在打仗的时候,时时刻刻看到那个小人儿,还有心思去想着怎么去对付敌人吗?”
“所以啊,这小人儿可不能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可该分心了。你说是不是啊?”
“讨厌。”我握拳轻锤了他胸口一下。“不带就不带。我还不稀罕呢,你们一群臭当兵的,整日里就臭烘烘的,谁爱在军营里面待着啊!哼。”
我扭头装作不在意,其实心里却是认同了他的话,我不想他因为我而分了心。毕竟战场之上,失之毫厘,即可导致致命之误。
回南京后,赵正南与赵正东夜谈了很久,直到天亮才从办公室里出来。随后南京进入全面戒严状态,江苏备战。
七月初,赵正南率部秘密前往天津。
我为了不给他增加麻烦和负担,从九号公馆搬回了帅府,住在了内院的小洋楼里。
每天跟何氏陪着孩子玩玩,说说话,日子也倒是能打发一二。
赵弘快两岁了,已经学会了简单的句子,每日里都黏着何氏,对我则是有些疏远。大概是对我这个生母没有什么概念吧,他虽然嘴里唤着‘母亲’,但是还是比较喜欢他的‘娘’。
“娘,要糕糕。”何氏只是去厨房看看奶糕,赵弘在我怀里就已经坐不住了。他见何氏端了他的小碗儿来,立马从我怀里挣了出去,迈着蹒跚的小步跑向何氏。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压抑地发痛。
赵弘越大,那脸儿就愈发得像了赵正南。我现在终于能体会到何氏当时看着我和赵正南在一起的心情了。看着赵弘只跟何氏亲,当我仅仅只是口头上的‘母亲’,我的心就跟针扎了似的。
是啊,当初是我不喜欢他,放弃他的。如今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让他向着我呢?
“弘儿乖,得凉一会儿呢。烫啊。”何氏拿了勺子,从边缘舀了半勺子的奶糕,放在嘴边吹着,时不时用嘴唇碰一下,试试温度。待差不多的时候,才喂进了赵弘的嘴里。
赵弘吧咋着小嘴,那眼睛笑得跟赵正南一模一样。
“你也别站着啊,来,过来坐会儿。喂完了他,咱们就到花园子里坐坐,我看呐,这几天葡萄就快熟了,弘儿一直嚷嚷着要摘葡萄吃呢。爹是怕那葡萄没熟还酸着,就没让弘儿过去园子里玩儿。”何氏笑着给赵弘擦了擦嘴边的奶糕,“这位小祖宗啊,可是什么都不怕的主儿。你看我这院子里的丫头,哪个不怕他?要是让他到花园子里去,不给他摘葡萄啊,他能把葡萄架子都给拆了去。”
我将小凳搬到何氏旁边坐下,“那他就没个怕的人?”
这话一出口,何氏脸色变了变,“我是管不住他了的,也该着承武来管管,可这承武每天都忙,哪儿有这功夫管他啊。”她叹了一口气,“爹当他是心肝儿的疼着,府里的人都惟恐得罪了着小祖宗,谁能管?就连承文家的那几个,都是不敢来惹这小祖宗的。”
看了赵弘一眼,我心想,这孩子本性还是好的,就是大家对他过分的溺爱了些,才导致他现在这么专横的性格。
“雯姐,这么下去可不行啊。过分的溺爱,那只能是害了他。所以,你还是得狠狠心,有时候就不能太惯着他了。”
我话还没说完,何氏就翻了脸,“那你管?我惯着他?你们一个两个的,心比谁都狠,这两年来,你们来看过他几回?”她抹了眼泪,“他生病的时候,你们在什么地方?他高兴的时候,你们又在什么地方?他夜里苦恼,喊着爹娘的时候,你们管过问过吗?”
我被她一通的抢白逼的没有话说。那还不是怕你心里头别扭吗?以为我要把赵弘夺了回去?
我忍得牙龈都要冒出血来,却是没有当着她的面儿发作。毕竟,的确是我理亏在先。她这两年带着孩子,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我们对孩子的关心,也远远没有她付出的一星半点儿。
“雯姐,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他现在还小,一些毛病还能矫正过来。如果他长大了,心里头只想着自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到时候怎么来照顾你呢?”我叹了一口气,虽说他是我辛苦怀胎一朝分娩的亲生儿子,但是他也是何氏含辛茹苦一手带大的孩子。
说完这些,我也不多话了。含着眼泪回到房间,我将门反锁了起来,蒙在被子里放声大哭。
细细回想了这三年以来的事情,一切都从我和赵正南再次相遇开始,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想过,如果布日固德当初没有走,那么我们的儿子,也应该有这么大了。布日固德会是一个好父亲的,而我也会是一个好母亲的,我们会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现在,我和何氏两人,无一不在痛苦之中。他被我夺了丈夫,我被她夺了儿子。虽然表面上,大家依旧是和和美美的,但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不舒服的情绪。就如同她看到我和赵正南在一起,我看到她和我儿子亲密无间。那心里头的刺,顿时就会深深戳了进去,痛彻心扉。
‘咚咚咚’,我听到敲门声后,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到浴室里拿了毛巾把脸擦干净。清了下嗓子才问道:“谁埃”
“是我。小蓉你开开门。”何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赶紧回到浴室,用冷水拍了拍脸又擦干。
“雯姐,你怎么来了?”我笑着把门打开。
她看了我一眼,从外面走了进来,“刚刚哭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哪儿能呐?没有的事儿,刚刚是眼睫毛掉眼睛里了,我拿水冲了冲。”
“行了。你就别跟这儿糊弄我了。”她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刚刚是我语气重了点儿。这些天我这心里头突突地,总是不顺当,所以脾气也大了点儿。你别往心里头去啊。”她看着我,语气诚恳。
“雯姐,我没往心里去。再说,再说你说的也都是实情埃我们从来都没有管过他,现在也不应该对你指手画脚的才是。你照顾他是尽心尽了力的。这个,我心里头都清楚。”我低着头,不想让她发现我眼里的红肿。
“还说没往心里去。”她轻扫我的眉眼,“你哭成什么样了,一会儿吃饭的时候,爹还会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没有,真的没有,雯姐。”我急忙解释,她心里顺心了,才能带好赵弘,她要是气儿不顺,那怎么还能有心思带孩子呢。
即便是心中一千个不愿,一万个不甘,事实就是如此,现在赵弘认定的人,只是她而已。
“真没事儿?”她又仔细瞧了瞧我的脸。
我扯出一个看起来还算是和悦的笑脸,“雯姐,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那行,你先好好休息一下,一会儿吃饭我让人过来叫你。弘儿那边也离不开人,我就先过去了。”
“嗯。雯姐慢走。”送她到了门口,我提着的一口气才吐了出来。
吃饭的时候,何氏让翠儿过来叫我。到了饭厅的时候,我便听见里面爹和赵正东吵架的声音。驻足在外,我暂时没有进去。在门口他们在说赵正南的消息,所以只在门口听着消息。
“承武那边一直没个音讯,现在根本联系不上,我有什么办法?”赵正东推开了刘氏。
“好了,你少说两句,看吧爹气成什么样了。”刘氏被推开后还是不恼,只是拉着赵正东的胳膊让他别跟爹置气。
“你个小王八羔子,他不是你弟弟?敢情你巴不得他在北边儿死了的好?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怎么当初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别以为你寻思的那点儿玩意儿老子都不知道,要不是他让着你,老子护着你,你能他妈的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滚他妈犊子,老子不想看到你!要是再没有他的消息,你就给老子亲自去找,找不到就甭回来了!滚!”说完,爹将桌上的饭菜都掀翻到了地上,屋子里没人再敢说话。
我看了翠儿一眼,现在明显不是进去的时候,吩咐了她让人把饭菜送到我房间去,然后我便离开了。
回到房间后,我心里忐忑不安。按照爹说的情况来看,现在他们竟然联系不上赵正南了,难道……难道是他那边有什么危险?
每日里我都会去玄武楼那边打探一下北边的消息,有时候能得知一些,有时候却是打探不出什么。这几日里就是什么都问不出来,难不成赵正南遇到了什么危险?
越想心里头就越乱,越乱,心里想的东西也就越多。
北京那边现在已经打起来了,北边的‘定国军’和南边咱们的‘讨逆军’分了三路人马在涿州、高碑店、琉璃河一带开战。
我不知道赵正南在哪一路人马里面,也不知道如今的战局是怎么样一个形势。
赵正东是故意没有联系赵正南,还是他隐瞒了什么。这些我无从得知,连爹现在都拿他没有办法,更何况是我呢。
赵正南在京津一带作战,生死未卜。而大哥和母亲还有福公嬷嬷他们,都还在京里没能出来。万一战事波及到了京城里面,那他们该如何是好。
总之,我的心悬在北边,不上不下的。夜里躺在床上,想得也都是他们的情况。
如此待了三四天,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了。
换上赵正南给我准备的那套军装,我去了他的办公室。从保险箱中取了他的印,制好了往北而去的通行证。现在整个江苏都处于备战戒严状态,没有通行证,我连南京都出不去。
做好这些,我又回了九号公馆那边。
吴妈妈不在公馆里面,我躲开了众人回到房间。将手上的镯子褪了下来,放到盒子里装好。这个毕竟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路上可不能丢失了。
然后又取了一百元的大洋和在直隶流通的纸券两百元。回想上次出逃,那两百元的大洋,沉甸甸的,背的我是累得够呛。幸亏也是大冬天里头,没有被人发现。现在可学会了,有纸券当然方便了许多。我挑选的都是面额比较小一些的,比如一元和五元的这种多一些。
三百元,足足能应付我回到北京了。三年没有回去,也不知道母亲和大哥他们怎么样了,我真的很想他们。
最后还有枪,经过一年多的训练,我已经能熟练掌握这些东西了。虽然准头远远不及赵正南,但是用于自保来说,却是够了的。犹豫了一下,在毛瑟和鲁格之间,我还是挑选了小巧一些的鲁格。带上了四匣子弹,我将所有的东西都装进了行李箱里。
下楼的时候,我小心地带好了房门。
“夫人,您要去什么地方?”
可是出门的时候,还是被吴妈妈发现了。
她看了看我手里的行李箱和身上穿着的衣服,显然有些疑惑我的出现。
“我回帅府去,过来收拾几件东西带过去。吴妈妈刚刚去哪儿了?我怎么都没有看到您呢。”我来以前,就已经想好了借口。
“刚刚我到后面的厨房里去看了看,地窖里的洋酒要翻一翻的。”她对我的话将信将疑,“夫人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哦,车停在外面呢。”说着,我没有再多做停留。这次我直接让帅府里的司机送我过来的,连小六子他们都不知道。
“既然这样,那夫人路上小心一些,以后有什么需要的,您派人来说一声就行了。现在外面乱着,夫人还是不要到处走动的好。”
“嗯,知道了,吴妈妈回去吧。”
我稳住了脚步,恨不得立马就跑起来。心里头突突直跳,幸亏她没有发现我的异常。
回到帅府后,我写下一封信留在了房间里面。然后便提了箱子出了帅府。
出门的时候被拦了下来,我从上衣口袋拿出通行证,他们也就没多问什么,放行了。毕竟赵正南的印章还是颇具有威信的。
这边除了来往的军官之类的,在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走动。所以出了帅府后,我走了很远的路,一直到了莫愁湖边上,才看到有那等着游客的黄包车夫。
“走不走?”我的南京话现在也学会了一些,日常的对话来说,并不是什么障碍。
“您要去哪里啊?”他看到我,立马站了起来,摘下草帽扇了扇,用胳膊抹了一把汗。
我看了看旁边的几个车夫,压低了声音说道:“去天妃巷。”
那里离火车站已经不远了,所以我准备到了那里,再换一辆黄包车去火车站。
他想了想,“那里远咯,要七十个钱。”
不管多少钱了,哪怕是一个大洋,我也会答应的,毕竟我一不识路,二也走不过去。
这个车夫是几人里面身体比较强健的一个,我想他跑起来的速度不会很差就是了。
谈拢了价钱,我便上了黄包车。他拉着我倒是跑得飞快,这闷热的天气里也能吹到一丝凉风了。
“现在没有到北京或者天津的车票。那边现在可是在打仗,所以车都不能过去,只有到历城的,再往北去,就没有了。”售票处的人这么说着,我心里头却愈发的焦急了。
“反正给我一张最接近的吧。”到了哪儿再说哪儿的话,即便是铁路现在断了,难道到了历城,我就没有办法去北京了吗?
这次没有买到卧铺的车票,只能在车厢里坐着。幸而去北边的人并不是很多,所以车厢里也没有显得拥挤不堪。
箱子我贴身放在靠近里侧的一面,困了的时候就坐着打个盹儿,饿了就带着箱子去餐车吃点儿东西。这么一路折腾着,终于到了历城。
相对于三年前来说,这里显得有些萧条了些。出了车站后,立马围上来一些人力车夫询问需不需要坐车。
“去长途汽车站。”我上了一辆黄包车。
“好咧,您坐好。”那车夫也倒是利落,拉起车来跑得很快,“小姐您要到什么地方去啊?”
我皱了皱眉,心里不太高兴,“拉你的车就是,问那么多干嘛。”
“小姐误会了,现在很多车都不往北边开了。我是怕您要是去北边的话,是乘不到车的。”
“去车站就是。”我不想跟他多说什么,对于这样无端套近乎的人,我心里是防备着的。
他不再多话,将我拉到了车站后,收了十五个大子便走了。
我进去一问,果不其然,到北边的车几乎都停运了,只有到石家庄的班车,还是五天一趟。
到石家庄就绕了远了,我不得不再另想办法。
出了车站,我打算先找个旅店休息一下,换身衣服,再吃点儿东西。
可没想到,一出车站,刚刚那黄包车夫又围了过来,“小姐,我说的没错吧,去北边的车都停了。您现在又什么打算?”
我不予理他,往另外一辆人力车走去。
他在我身后又说了一句,“我有办法往北边去,就看您觉得价钱如何了。”
我停了脚步,转过身来狐疑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倒是不闪不躲,就让我这么盯着。
“你有什么办法?”
“小姐,我也是凭力气凭本事吃饭的,所以给您介绍这条路子,也不过是混口饭吃,拿点子介绍费而已。您不必疑虑。”
“这南边的火车大都停在了历城,再往北边就不过去了。所以到了历城的一些客商们,就自发的组了个团儿,每隔三天五天的,等人凑得差不多了,就用那大卡车载着人和货往北边走。我们呢,就帮着拉拉散客,给他们凑个人数。”
“但是这过去的路费,可也是不低,就看您能不能拿得出来了。”
“多少钱?”我还是放不下心中的疑惑,怕他心怀不轨。毕竟这现在的世道没有什么人值得相信的。
“十个大洋,另加一百个子儿的介绍费,您觉得行,那我就带您去。”他拿起脖子上搭着的汗巾擦了一把汗。
“十个大洋?到什么地方?”这个价钱却是很高了。
“到沧州。过了沧州后,这边的车也不愿意去了。”他还算是坦诚。
“你先带我去看看,我要亲自去和他们谈。如果成的话,那一百个子是少不了你的。”毕竟听他说是一回事儿,要亲眼见着那才能放心。
他笑了笑,“那成,他们都住在会宾旅社,您要过去的话,现在我就拉您过去看看。”
上了车后,我用箱子挡住外面的视线,将枪放在了侧挎的皮包里。万一到时候他敢骗我,我不介意让他受受惊吓。
“掌柜的,文先生他们在吗?”到了会宾旅社,他带着我进了大堂。
那掌柜的看了他后笑了起来,“哟,三柱子,又拉客人来了?”说完,掌柜的打量了我一眼,“怎么这回是位小姐?”
“她是要到北边儿去,车站那边不是停了到北边去的车嘛。我就带她到这边来看看,跟文先生他们搭伴儿一起去呗。”
“这……”掌柜的有些犹豫,“那你去问问看吧,文先生在房间呢。”
“好嘞,谢谢掌柜的了。”
他招呼了我往二楼去,我下意识地就将手放到了那装着枪的皮包里面。左手还是使不上什么力气,勉强将箱子拿住都很艰难。他看了我一眼,想要帮我提箱子,却被我拒绝了。
那车夫也没做让人起疑的事儿,也就由着我一路跌跌撞撞地提着箱子跟在他的身后了。
“文先生,您在房间里面吗?”他敲了敲门。
里面来人打开了房门,“哦,你是三柱子吧?是还有人要往北边去吗?”
看来他已经不是第一回拉客人来了。
“是的,不过这回……”他顿了顿,让出半个身子,对方这才看到了我。
“怎么是位小姐?”那文先生也觉得诧异,又转身过来问我,“小姐怎么这时候独身一人往北边去呢?这路上,可是不太平啊。”他又说了一些北边的情况,似乎想劝我这趟不要北上了。
“是这样的,我母亲身体不好,这次我是打算回去看看她的。谁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面了呢。”我说的也是事情,从年初的时候,大哥几次传来消息,说母亲的身体越发的不行了。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冒险地非要往北京去不可。心里头总是突突地,深怕母亲有什么闪失。
“原来是这样。”文先生叹了一口气,“那……行吧。明天一早,你就跟着我们一起去吧。不过这路上,可能会有些不便,小姐还是多加考虑一番。”他犹豫了片刻,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谈成了这件事,我终于放下心来,在旅社租了间房,又数了一百个子给了三柱子。
晚饭的时候,我特地去了大堂和文先生还有几位一同要去北方的客商们一起吃饭。他们在得知我的情况后,也是犹豫了半天,不过最终也都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我已经等在房间里面了,文先生过来叫我,让我收拾准备一番,马上车就要过来接人了。
我笑了笑,便到楼下退了房间,点了一些吃食等着他们。
来的是一辆装货的卡车,我跟着他们坐到了后面,挨着那一箱箱的货物。
“现在大家还是老规矩,把钱都交一交吧。”文先生带头拿了十块大洋出来,跟着大家也都把钱交给了他。我将早就准备好的钱也拿了出来,“这次先告诉大家一声,路上可能会有很多盘查的关卡,所以大家要把证件准备好。不然到时候被扣留了下来,我这边是不负什么责任的。”
大家许是老江湖了,应该经常跑这一段路,所以对文先生的话并没有什么疑虑。我却是不太清楚这件事的,“文先生,都是什么人检查啊?查什么呢?”
“哦,忘记告诉小姐了。这一路上,只要是从南边过去的,都要逐一检查身份。我们都是行走的商人,自然有通行的证件了。”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拿了一本黑皮红字的通行证交给我看。
上面写着他的姓名、年龄、籍贯、从何而来,去什么地方,携带着什么东西,数量多少,还有担保人是谁。
“大家都有吗?”显然,我的军用通行证和他们的民用通行证是大不一样的。我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一道手续,心底里突然有些没谱了。
“小姐出门的时候,难道没有去当地办理这样的通行证吗?”文先生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他提高的音量引来了大家的注视。
“我……我自然是有的,就是和你们的不大一样就是了。我是去探亲,又不是去做买卖。”我这么一解释,他们可能有所误解,但是也没有多问什么。
文先生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如果没有这通行证,估计你就是到了沧州,也是入不了京城的。”
我讪讪地笑了笑,“有的,有的。”惟今之举,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前面的局势现在还未明了,这军用到通行证,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拿出来的好。如果被有心之人制约,那岂不是自找麻烦吗。
到了德州后,天色也暗了下来。找到一件旅店,大家都一脸疲惫地歇了下来。
洗漱后,众人来到大堂吃饭,文先生招呼着我,:“赵小姐,来这边坐吧。”
一路上我们也聊了不少东西,我简单地说了说我是从南京来的,家姓赵,我在南京读书,现在回北京探亲,看母亲和大哥的。他们则是从苏州到京津的,给天津和北京那边的绸布庄送货。
夏季里头,这苏州的丝料是最为抢手的了,价格也比往年要高上许多,特别是南北这么一闹腾起来,京城里的丝料就更加炙手可热了。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们才宁可冒了风险,也要北上到这边来了。
“赵小姐可是要尝尝这德州的扒鸡埃”他邀我坐了下来,旁边的人也给我让了个位置。我也倒是没有客气,一路上大家相互关照着,倒是也没有什么别的防备了。
“多谢文先生了。”尝了一口这当地出名的扒鸡,果然是入口生香。中午本就草草应付了一番,一天下来又饿又累,突然尝到这般美味,真是觉得心情都愉悦了几分。“味道果然不错呢。”
文先生大笑了起来,“赵小姐可是个会吃的!这个宝兰斋的五香脱骨扒鸡啊,是远近出了名头的。刚刚我去买的时候,今天就只剩下这两只了。”
“是的呀,这个德州扒鸡啊,以前还成了宫里头的御膳呐。”坐在对面的一位年纪稍大一些的人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可惜啊,这个天气太热了。不然的话,带一些到路上吃,或者回去的时候带一些,也是可以的啊。”
听到这个,我却是轻笑,宫里的御膳,也大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真正能让人尝到嘴里的,怕也就是面儿上的那几样‘新鲜’的了吧。
不过既然沾上了个‘御’字,这德州的扒鸡,也是水涨船高,名气打了出来了。
睡到天还没亮,文先生将我叫了起来,说现在便要上路了。我很奇怪,为什么要夜里出发,刚想问,见大家的屋里都点上了灯,开始收拾东西,也就随了大家的意思。
待上了车后,文先生才告诉我,白天里赶路,既热了不说,而且后面盘查打点的费用也就越多。不如趁着天还没亮,倒是可以多赶一些路程。
揉着朦胧的眼睛,接着微微的光亮,看怀表上现在才四点左右。打了个哈欠,我在车上找了一个角落,靠在了箱子上面打旽儿。
天大亮了的时候,文先生喊了大家下去吃点儿东西。
“文先生,这到什么地方了?”看起来这里还算是有些热闹的。
“噢,到吴桥了。”他放下手里的包子,喝了一口白粥。
“赵小姐,这儿的包子味道还不错,尝尝吧?”他又喊了老板娘过来,问我,“来两个?”
我点了点头,闻到有豆子的味道,“老板娘,这里还卖豆浆?”
老板娘夹了两个包子盛在碟子里放到我面前,“可不是,俺们早上收了市,中午就要给大饭庄里送豆腐过去,留下点儿豆浆就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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