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今年年初开始,一直到这年末了,府上似乎没有过去那种热闹的气氛了,好像大人们都有什么心事儿一样。
“还没得信儿呢。怎么了格格?要不,奴才去问问?”福伴儿把手巾搭回了架子上。
“没什么,别刻意去打听了。”脱了鞋子,我盘腿坐在了暖炕上。
从炕柜子里翻出一套兔儿爷(兔儿爷源于传说中月亮里的玉兔,是用黄泥以砖模刻塑的,造型众多,大的高约三尺,小的仅一寸左右;大的很威风,小的甚精巧,不大不小的为普通兔儿爷。兔儿爷多似将帅,身穿金色盔甲,或半披战袍,袍底画着彩色的海水江涛,用戏曲术语形容,它是‘披蟒扎靠’。大小兔儿爷都有座位,有的偏骑走兽,如麒麟、老虎、狮子、庭鹿、骏马等等。不骑兽者,皆高踞山石、庙宇之上,或以各种大型蟠桃鲜果为其座位。兔儿爷的背上,有的插大纛,有的插盖伞,这样装扮倒也威风凛凛。但最怕水,若一落水,便成了一摊泥!此外,还有一种赤身兔儿爷,成组出售,每组若干个,都有接连活动的人物。如有的开茶馆,有的卖点心。成组观赏,令人感到兔儿爷个个动作敏捷,躬身让座,迎来送往,笑容可掬。)挨个儿的码在炕桌上。
徐嬷嬷见我有些不高兴,打发了福伴儿先出去,她坐到了我的身边。我喜欢她摸着我的头发,她的手很柔,身上也有股子淡淡的香味儿。“怎么了,谁又让咱们二格格不得劲儿了?”
“嬷嬷,你说为什么阿玛就不让我们出去玩儿呢?我看到外头也有很多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怎么就能在外边儿玩,而我就不行呢?”从假山上,我看到了几个孩子在外边的大树地下不知道玩儿些个什么,看他们那高兴的劲儿,真真是让我满眼的羡慕和向往。
她顺了顺我的头发,将我的头靠在了她的胸前,“格格,您可和外面的那些个孩子不同,您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的,他们哪儿能和您比啊?”
徐嬷嬷总是这么说着,我讨厌她这样的解释,什么金枝玉叶的,我不明白我究竟哪里和别人不同了,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吗?为什么别人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外面玩儿,没人管,而我除了去书房跟先生上课以外,连到前院儿去玩儿都不能够。
“等格格长大了,嫁人了,就可以到外面去了。”她依旧是笑着,似乎我要想出去,就只有等着嫁了人才行。
这还要多少年啊?我可不愿意这么在府里干熬着,等着熬到嫁人的年纪才能从这府里边儿出去。“嬷嬷真讨厌,总是这么着敷衍我。难道除了嫁人,就没有别的法子了?连唐豆儿都能到外面去,就我不能出去!为什么,为什么……”我呼啦一下,将炕桌上的兔儿爷一把扫下了炕。噼里啪啦地一通响声,那一套全碎了一地的彩泥片儿。
徐嬷嬷似乎被我的举动吓到了,她赶紧站了起来,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我看她那样子,似乎想跪下请罪,不由心里一紧,赶紧安慰她道:“嬷嬷,我不是对着你发脾气……”
她什么都没有说,还是给我跪了下来。
福伴儿从外面打了帘子进来,见到徐嬷嬷跪在了我的面前,而地上又是摔碎了的那套兔儿爷,想进来给徐嬷嬷求个情。看了看我的表情,并没有责怪徐嬷嬷的意思,他也就放心了下来。
“格格没有怪罪你,你就赶紧谢恩起来吧。”他给徐嬷嬷打了个颜色。
她也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我准备去扶她的时候,她赶紧谢恩起来了。
为了不让她尴尬,我拿起炕桌上的一本书,挥了挥手,让他们俩都出去。福伴儿叫来了小丫头进来打扫,也跟着出去了。
屋里的自鸣钟敲了五下,发出清亮的声音。
我在他们出去后,便把手里的书丢下了。伸了个懒腰,正准备下炕,徐嬷嬷听到屋里有了动静,便赶紧进来,从炕塌上拿了鞋子帮我穿上。
她给我穿鞋的时候,我并没有说什么。就当做刚刚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
该吃晚饭了,我得先到奶奶屋里去问安。
徐嬷嬷在门前打了帘子让我出去,然后便跟在了我的身后。我的身边儿从生下来那一刻起,身边就没离过人,福伴儿见我出来,也跟在了我的身后。他们总是很守规矩的,跟在我后面一步半的距离,不紧也不疏。
刚刚来到奶奶的院子,便听见阿玛大声地说着什么,“……ainaciainakini……”我仔细听了听,好像是说:‘……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可能是和奶奶在说着什么话,因为他和奶奶在说一些私密话的时候,就是用满语说的。府里头,除了他和奶奶还有太太外,就只有我和两个哥哥学了一些,下人们,大都是不懂的。但总的来说,我的满语终究还是没有学的多好。所以听他们说的话,我也都是一知半解,听懂的和没听懂的词着拼凑在一起,一句话也能懵出个大概的意思来。
正恍着神儿,又听到了阿玛的声音,“amagainenggijaibodombi……(将来再做打算……)”
“teainaciojoro。(现在怎么办呢。)”奶奶的声音有些哽咽,似乎她在哭着。
断断续续的,我也听不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是听到奶奶的轻轻抽泣的声音,我就开始有些担心了。
“给阿玛、奶奶请安。阿玛、奶奶吉祥。”我进屋后,给他们行了个蹲安礼。(这是满族女子对长辈请安礼,行礼者站在受礼者面前,双脚平行,双手扶膝,随即一弓腰,膝盖略弯曲如半蹲状,嘴里念叨“请某某大安。”)
奶奶赶紧转过身去,掩饰地拿着手绢儿擦着眼泪。
“起吧。刚刚你都听见些什么了?”阿玛看到我进来后,脸上似乎还是有着一些不高兴的表情。
我装作不明白地模样看着他,“回阿玛话,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啊,您是问的什么?”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脸色,对着奶奶说:“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事情已经成了定论,就不要想太多。”顿了顿,看了看怀里的表,说了一句:“是时候摆晚饭了。”
然后李嬷嬷便应了一声,问道:“贝勒爷是在哪儿摆饭呢?”
“就在福晋屋里吧,其他人就在自个儿的屋里吃。”看了我一眼,他继续说:“玉蓉,最近都学了些什么啊?”吃完了饭,阿玛舒服地靠在引枕上,接过他的随侍太监德公递过来的茶。
阿玛坐到了炕上,从腰上的荷包里取出鼻烟壶,用里面的小勺子挑了一些放在大拇指上,放在鼻前深吸了一口气儿,打了一个特别响的喷嚏。
奶奶擦好眼泪,才吩咐着摆饭的事儿,嘴里还在念叨着:“那你说怎么办?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儿,爷是当家的,还是爷拿主意吧。”
阿玛听奶奶还想说刚刚议论的事情,不悦地低吼了一声:“孩子这会儿还在屋里呢,什么时候不能说?”
看了我一眼,奶奶也就不再提及刚刚的事情了。
奶奶是不喜欢铺张浪费的人,所以她的饭菜总是在定量上减掉一两个。而她和阿玛一起吃的时候,却又总是多加几个阿玛比较喜欢的菜。
“回阿玛的话,最近先生教了几首杜甫的诗。”我恭恭敬敬地站在炕前回着话,希望他能早些放我回去。
“嗯。”他应了一声,并没有想考我的意思,“要跟先生好好学。”顿了顿,他喝了一口茶,又问:“今天下午,你到花园子里去了?”
“回阿玛的话,下午是去了花园子。”看来已经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些什么,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承认了。
“回房去吧,没事儿不要到处乱跑,成什么样子。”他显然没有心思和我计较什么,说了一句:“你先回吧。”
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是想跟奶奶继续刚刚的谈话,所以才让我先离开的吧。不管怎么着,能让我先离开,就是万幸的了。我很怕在他跟前回话,听到这句话后,赶紧福了福身,道了声:“嗻。”便出了奶奶的屋里。
其实我并没有离开奶奶的院子,我很好奇究竟他们为了什么事情在争执,所以打算躲在院子里听听看。
但是我听了半天,也没有听清楚屋里究竟在说什么。觉得有些累了,便回了南院儿自己的屋子里。
刚进屋坐下,大格格玉英就跟着进了门儿。
她进来行了个抚鬓礼(抚鬓礼是平辈女子之间,日常相见时互相请安的礼节。相见的女子以右手抚摸三下额角,同时向对方点几下头,眼睛看着对方,以示问候。受礼者同样以抚鬓礼回拜。)。“妹妹安好。”
我起身回了个礼,“大格格,安好。”
“不知道大格格来这边,是有什么事情吗?”我很奇怪她今天来的动机,她一向很少主动到我屋子里来的。一来,我和她不怎么亲近。二来,她虽然比我大上几岁,但却是庶女,为了避免尴尬,即使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她也很少主动来找我。
“不知道妹妹听说了没有,哥哥们马上要进宗学了。”在我没有让她坐下以前,她就只能站着和我说话了,这样我看着也累,所以引她进了内屋,在炕上坐了下来。
小丫头们端来了点心匣子和水果盘子放在炕桌上,我挥了挥手,让她们先出去,不用在这里伺候着了。
“哥哥们为什么要去宗学?”这个我觉得很奇怪,在家里不是有先生吗,为什么突然要让他们到宗学里去呢?
对于她不做任何铺垫,直接说出这个话题来,我心中是有些不怎么高兴的。没有事的时候,她连来都不会来我这里,这现在有点什么事儿了,就马上跑来问我的消息。
“下午听侧奶奶(庶出的子女不能称自己的生母为奶奶,他们名义上的母亲只能是嫡福晋,而自己的生母,却是只能叫侧奶奶)说了一些,我也不太清楚,所以过来问问妹妹知道不知道这件事儿。”她说出这话的时候,我终于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了。二阿哥毓薕是她的同母哥哥,要是涉及到这件事,估计也是她的侧奶奶派遣来我这儿打探消息的吧。
话说这宗学,我以前倒是听福伴儿说过一些的。
八旗的宗室按左右翼划分。左翼为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居京城的东半边;右翼为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四旗,居京城的西半边。
每翼各立一满学,一汉学。左翼宗学初设于东四牌楼灯市口东史家胡同西口,右翼宗学设于西单牌楼北口石虎胡同。后来,左翼宗学迁金鱼胡同,右翼宗学迁帘子胡同。
王、贝勒、贝子、公、将军以及宗室闲散的十八岁以下子弟,除情愿在家读书者外,准入宗学,或清书,或汉书,随其志愿分别教授。
宗学除教授满、汉书外,学内修一箭道,使学生在读书之余学习骑射。都市子弟,月给银三两,米三斗,川连纸一刀,笔三支,墨一笏。自十一月初一至正月底,各给炭一百八十斤。自五月初一至七月底。每日发冰一块。
每所宗学,以王公一人总其事。设总管二人,给七品官食俸;副管八人,给八品官食俸,选宗室中位尊年长者担任。令其轮流值日。宗学生徒,每月考试经义、翻译、射艺各一次,分别等第,申报注册。春秋两季,由宗人府奏请,试以翻译及经义、时务策各一道,经钦命学士等官阅卷,成绩分六等,考列一、二等有奖,三、四等留学肄业,五等教戒仍许留学,六等黜退。
宗学学员额数,初定右翼七十名,右翼六十名。以后增至每翼一百名。
要是哥哥们去了宗学,我还觉得,那是给他们的历练的机会呢!整天在家里,跟着一个嘴里整天冒酸文的老头子,能学些什么啊?
我笑了笑,拿起匣子里的一块点心递给了玉英。“这些个事儿,我倒是不太清楚的。要不,回头我去问问奶奶吧。”
她一听我要去问奶奶的话,赶紧摆了摆手,急忙说道:“不……不用去烦扰奶奶了。我只不过过来问问你是否知情,你要是也不清楚的话,就算了。”
将手里的点心塞到她的手上,然后端起刚刚送进来的一碗奶,喝了一口才接她的话,“其实,能入宗学,倒也挺好的。”
她看着我,满脸的疑惑。笑了笑,我又唤来福伴儿,让他给玉英讲了讲宗学的事情。
她听完以后,虽然有些不解,倒也还是能听出一些好处来。也就不再像刚刚进来时那么紧张了。
我估计她的那位侧奶奶,是怕奶奶让两个不是自己生的阿哥入宗学,是没有安什么好心。心里冷哼一声,奶奶对两个阿哥,还有这位大格格,虽说是心里不怎么舒服,但是面儿上也从来都是不偏不倚的,这会儿倒怀疑起我奶奶来了,真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咸不淡地和她聊了几句,反正她也达到了目的,她看出我有些敷衍了,于是也就找了个借口回去了。
待她走了以后,我才重新从匣子的下层将驴打滚儿拿了出来。
“福伴儿,为什么她们都不相信奶奶呢?你看看她这幅样子,像是奶奶要害他哥哥一样!她们这些人,总是对奶奶怀有戒心。真是一群……”
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徐嬷嬷捂住了嘴巴。她很少有这么放肆的举动的。我刚刚要挣开她,便看见李嬷嬷打了帘子,奶奶正往里屋进。
赶紧穿了鞋子下炕,“奶奶吉祥。”
“福晋奶奶吉祥。”福伴儿和徐嬷嬷也赶紧行礼。
还没有福下身去,奶奶便拉了我起来。“这屋里没有外人在,就不讲究这些了。”她还是疼我的。
“刚刚玉英来了?”她显然是看到了玉英从我这里出去的。
“回奶奶的话,大格格她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奶奶没有说什么,只是拉着我到炕上坐下。
她的手有些冰冰的,我让徐嬷嬷去泡一杯热茶过来。
接过茶,她捂了捂手,看了我片刻才开口,“是不是问你阿哥们要入宗学的事情?”
她猜得还真是准。本来我是不想让她觉得几个侧奶奶的这般心思的,既然她已经知道了,我也就没有再隐瞒什么。点了点头,我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见她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才放心了一些。
“我和你阿玛商量过了,不仅你大爷家的阿哥们,好多府里的阿哥们也在宗学里头进学,所以今儿个请他过来问了问。”她叹息了一声,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和我说这些话。
“以后……你读书的事儿,就由我来亲自教吧。”听到这里,我心里打着嘀咕,没有开口接话,等待着她后面的话。
“先生以后就不来了,府里的阿哥们,往后就到宗学去念书,你就由我来亲自教导。”她看我似乎不太明白,索性就把话说了个透彻。
“嗻。”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没有什么别的看法。
我看到奶奶的眼睛有些红红的,定是还有什么旁的事情,刚刚在她院子里的时候,我都听到她哭了,虽然她极力掩饰着,但却不能让人忽略掉。
她挥退了屋子里所有的下人,才低声对我开口说:“玉蓉,我也不瞒着你。但是这件事儿,尤其是你的几位侧奶奶和哥哥姐姐们知道。”
看着奶奶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也不小了,很多事情,你要慢慢的知道……太后老佛爷下了懿旨,所有有爵位的宗亲,俸禄都要减半。你阿玛原来的岁俸银两千五百两,禄米两千五百斛,打庚子年后,减了一半儿。现如今,又要减一半儿……”一边说着,一边抽出手绢儿抹起了眼泪。
我知道,这件事对于贝勒府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她现在根本没有可以倾诉的人,只有跟我这儿念叨了。
“奶奶,那是不是府里以后也回打发很多人出去?”这个应该是最明显的了,如果府里的开支不够,也养不起这么多的下人了。
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还是点了点头。“你怎么会知道要打发人出去的?是不是……你听到了什么?”她微微蹙眉,似乎并不想让我跟着她操心太多,却又想让我了解一些事情。心里那种矛盾,让她不知道怎么来回答我的话。
但是我并没有一点儿悲伤的情绪在里面,总觉得府里本来就不应该有这么多的闲人,“奶奶,打发出去一些人也好,其实咱们本来就没有必要养那么些个闲人。”
“还有,哥哥们入了宗学,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儿啊。在家自己学,和跟别人比着学,总会有一些竞争的,这样也是对他们的好。我倒是觉得,和奶奶学,比和先生学有意思,先生整天嘴里都不知道在讲一些什么东西,还是奶奶教我的好。”我扑了过去,放肆地用胳膊揽着她的脖子,给了她一个甜甜的笑。
“胡说什么呢,敢情你都这么在背后编排先生啊?像什么样子,赶紧下来。”显然,她还是不怎么习惯和我的亲密。
从她的表情上看,我的这番话,是在她的意料之外的。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太后会下这么一道懿旨,但是从年后的这些日子来瞧,显然现在发生的事情,迟早会来的。
奶奶叹了口气,“府里的日子以后会越来越紧了,这个家可怎么当啊。”她的眼泪今天像是掉不完,抹不净了似的,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再安慰她什么,只能这么静静地陪着她。
“看看我,今儿个都说了些什么!”奶奶似乎意识到了她不应该在我的面前抱怨着这些事儿。
胡乱拿手绢拭干了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后站了起来。她掸了掸衣服上的褶子,对徐嬷嬷吩咐了几句,也就回去了。
我看她出了小院儿,才问徐嬷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太后老佛爷为什么突然会下这种旨意。可是徐嬷嬷也是个一问三不知的主儿,我的疑问也只能作罢了。
听奶奶的口气,看来以后的日子,可能就没有以前这么松快了。不过这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府里头少了一些人,更是安静一些。
打从这时候起,府里陆陆续续地开始裁人,一些个下人们开始议论纷纷,干活儿也都格外的小心谨慎着。生怕一个不留神,得罪了主子或什么旁的管事的人就被给裁了出去。
就这么着,日子也倒是在这些个悄声议论中,慢慢地过了下去。直到有一天,阿玛忧心忡忡地回来,和奶奶絮絮叨叨地商量着什么‘大阿哥’的事情。可是我躲在外头听着,并不是在议论大哥毓薏,所以觉着有些奇怪。
“要我说,这端王爷的溥儁被发配以后,京里面儿就没有安分过。各个府里都玩儿了命地讨好老佛爷,想让自己个儿的儿子立为大阿哥……”
“你都懂什么?怎么轮也轮不到咱们府上,你就把那点儿小心思好好收起来。”阿玛似乎有些紧张,他瞪了奶奶一眼,“这样的话被外面听到了,是要治个大不敬的。”
“那你说说看,这老佛爷会不会立谁来做这大阿哥呢?”奶奶似乎对外面的事儿很是关心,也不知道她是打哪儿听到的这些话。
“你个妇道人家,一天到晚关心这些个做什么?老佛爷想立谁,那是她老人家的事儿,你还是先琢磨琢磨咱们府里头的事儿吧。东边儿那几处庄子,我看寻了价高的主儿,就卖出去得了。”我从来没有听过阿玛嘴里能说出这么粗俗的话来,等等,他说要把庄子卖了?那东郊的庄子虽然说不值当个什么钱儿,但是我知道,府里面很多蔬菜果子的,都是从那边儿供应的,要是卖了出去,那……
奶奶半响没有吱声,估计也是不知道怎么回应阿玛的话。
这时候阿玛端起了茶杯,轻轻划拉了几下,喝了一口茶后才说:“奶奶的身子骨也越来越差了,已经请了那么多的大夫来瞧,也没有见什么起色。我估计着,能熬过明年,也算是万幸了。要是在这年关上出了什么岔子,那府里头治丧的银子,你上哪儿弄去?”
“咱们府里边儿值钱的玩意儿本就不多,而且那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大都是御赐的物件儿。能卖出去的东西,也没有几样儿。你自己个儿掂量着看吧,庄子要是不卖的话……”
我听到了奶奶的哭声,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都是你,你要不是前些年非要往者端王爷跟前凑,如今也不会受了老佛爷的冷落……”
“我说,你还有完没完了?”阿玛‘嘭’地一声,将手里的茶碗摔了出去。
“当时那可是老佛爷立了他儿子做大阿哥的!大阿哥,那是什么?那就是储君,将来的皇上!我不跟着他后面儿,跟谁后边儿去?”我躲在窗子外面吓了一跳。看到奶奶立马跪了下去,她是很怕阿玛生气的。
我想着是不是得赶紧离开,别让他们发现我在偷听。但是心里却是想继续听听他们后面还会说些什么。毕竟府里的下人们,是不会主动和我说起这外面的事情的。
见李嬷嬷出来,我赶紧躲到了一旁。
“行了行了,你先起来吧。”阿玛看到奶奶跪在他的面前,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让她站了起来。
此时奶奶收敛了许多,没有刚刚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了。“奶奶那边儿,我倒是留了一些银子,可是也不知道够不够的。今年的俸禄也减了一半儿,这年也难过,那就还是听爷的,把东边儿的庄子处理了吧。”
奶奶说话的时候,手里不停地转着她腕子上的翠玉镯子,看起来,她很不情愿卖掉那东郊的庄子的。
“爷,听说大爷他被赏了奉恩镇国公的爵位?”
“嗯,是有这么回事儿。他和醇亲王府那边儿有些个走动,老佛爷现在挺得意那家儿的!所以那家的给大哥求了个恩典,老佛爷也就应下了。”这时候李嬷嬷重新沏了茶,眼看着要过来了,所以我赶紧又躲了起来。
见着没了人,我小跑着回了自己的小院儿。
看来,府里头的日子,的确是难过了。也不知道阿玛和奶奶以后会怎么打算,我身边儿的小丫头们,都遣了出去,就只留下了福伴儿、徐嬷嬷,还有唐豆儿。因着他是徐嬷嬷的儿子,所以才没有跟着被遣了出去的。
贝勒府里头的人,现在是越来越少了。
原先的人数大约是有一百来人的。长史一人,管事官一人,庄园子四人,回事处四人,随侍处六人,司房两人,祠堂两人,大小厨房六人,茶房两人,花园四人,阿玛的大书房四人,小书房两人,更房四人,马圈处四人,裁缝铺四人,轿夫十人。
内院儿还有首领太监一人,回事太监一人,小太监四人,散差太监八人,‘妇差’(保姆或者嬷嬷)十二人,‘使女’(丫头)八人。此外,看守园寝(坟地)的官员两人,连带看坟处种地的佃户若干家,看管京郊庄子的两人。
现在打发出去了不少,庄子卖了的话,就不用那些个人了。将原来回事处的人裁了两人,随侍处裁了两人,司房裁了一个,花园裁了两人,大书房里裁了两人,小书房就没有留人了,
内院儿里面儿,散差太监打发了两个人,妇差打发了四人,侍女打发了两个。
太太那边的人数没有什么变化。奶奶说,即便是府里边儿再省,也断然不能省到她老人家的院子里去。所以奶奶那边留了一个小太监,一个散差太监,两个嬷嬷,和两个丫头。
而我这里,就留下了福伴儿、徐嬷嬷还有唐豆儿。唐豆儿那家伙,跟着徐嬷嬷,算是家生子了,他比我大上那么几个月,所以跟我关系也挺好的。
奶奶的意思是说,等他满了十岁,就到前院儿去跟着阿玛当差,现在就暂时就先留在了我身边,也好和徐嬷嬷在一块儿。
我对于这个,是没有任何异议的,立马就同意了奶奶的安排。毕竟这后院儿也还是要避嫌的,男孩子大了,就不能老是在这内院里晃悠了。
看着府里的那些个说大话使小钱儿的主儿都被遣了出去,心里头甭提多高兴了。少了那些个整天嚼舌根儿,不干活的下人们,我倒是自由多了!
下面解释一下这些个下人们究竟在贝勒府里要做些什么工作:
府里的长史,这是有内务府里边儿派来的给府里当家的最高级管家。但实际上只是一个高高在上,有名无实的官员。
府中的实权,照例是掌握在管事官——大管事和二管事手中的。因此,长史平日里根本就不到府中来,只有在府里有婚丧大事的时候,微微露个面,充充场面而已。
管事官,是府里名副其实的大管家,他们还是有品级的顶戴的官员。除内院属于太监的职责范围外,府中其他的一切事物,都归管事官管理。所以他们在府里的权利是很大的。
太监,最高的为首领太监,照例也是可以有顶戴的,但是要得到宫里的许可才行。他们的职权范围,是在府里的内院儿。从事太监以下,包括‘妇差’、‘侍女’在内,都受他们的管辖。其次为回事太监,他们的职责是管理小太监以下的太监和来客时禀报、引导客人出入。小太监为专门服侍人的贴身侍者。在府里头,贝勒、福晋、太福晋、阿哥,都有个人专属的小太监。格格则由嬷嬷侍奉。散差太监是府里头地位最低、月钱最少而受累最多的人。他们负担着洒扫主子的居室,挑水造饭、烧炉子之类的杂役活儿。他们也和小太监一样,有自己的专属主子。
嬷嬷,也叫‘妇差’,在府里的地位也分上下。在奶奶那里‘当上差’的有两人,其中一个,就是奶奶的陪嫁丫头,李氏。其余的人,则做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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