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雪原,他与她并驾齐驱,打马狂奔。www.Pinwenba.com
每年一度的校场围鹿,是苏慕遮必会参加的豪赌——他既然把自己的库房取名“问鼎楼”,自然不会忽视“逐鹿中原”这样的项目。
别人参赛都会组织一支马队,这样才有君有臣,有主猎亦有帮猎,有冲锋陷阵的,也有不求有功但求干扰对方的,所谓丢卒保车,围魏救赵。
然而苏慕遮却从来都是单枪匹马。
在他眼中,向来只有对手,没有伙伴。所有的人都是配角,要么输给他,要么远离他。
他不屑于与任何人为伍,或者为友。
但今年与往年不同,他带了一个娇媚如花的同伴,雪冰蝉。
是冰蝉自告奋勇请缨而来的,她说,她可以为他暖酒。
骑手在打猎的时候一定会喝酒,而喝热酒当然比喝冷酒好。在大雪天里,喝一壶热热的花雕,简直比参汤还更有效,补充体力。
所以,他难得地点了头,说,跟上吧。
“跟上吧。”就像他第一次在六博上赢了她之后说过的。
那次,她跟上了他;而这次,他差一点就丢下了她。
她在奔跑中坠马。
在众马伙的围追堵截中坠马。
虽然他们的目标其实是苏慕遮而不是她,但她难免池鱼之殃。
有暗箭破空而来,直奔向他的背心。他身后长眼,背使长剑一一格开,并不回头。
江湖人猎鹿,明修栈道是赢,暗渡陈仓也是赢,并不讲求公平。
她跟在他身边,左右支绌,柔弱的她,不可能是整票训练有素的马队的对手。眼见一箭飞向他,她不顾一切,猛扑上去,挡在他身前。
箭射中了她,血像水一样喷出来,她翻身落马。
然而他看也不看她,便打马自她身上跃过,一路前行。
纷沓的马蹄溅起落雪,将天与地连成一片,骑手们在雪中呼啸奔猎,而他的身影,永远是最矫健出色的。
逐鹿中原,谁主沉浮?
所有的男人都有帝王欲,称霸武林,和九五至尊,是一样的英雄。
他们视荣誉为生命。在胜利面前,自己的生命也可以置之度外,何况他人?何况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婢女?
她丝毫不怪他,即使匍匐在地,血洒在雪地上,溅开万朵梅花,她也不会怨怪,也不会觉得疼,她的心里只有公子,没有自己。她拼力地仰起半身,向着骏马奔去的方向,热切地喊:“公子,快呀!”
公子很快,公子射出了那致命的一箭,同时,他自己也像是一枝最锋锐最迅捷的箭,排众而出。他盔甲上的银钉比雪光更亮,而他的眼睛比枪尖更锋锐。
他猎到了那头鹿,将它高高地叉在他的枪尖上,招摇炫众。
所有的人都围着他欢呼庆贺,她扶着一枝随手砍的树枝,艰难地走向他,怯怯地叫:“公子。”
然而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人群中,他的眼睛从来都看不见她的存在,他甚至没有问一句他那可怜的小婢女是否还活着,便高高地骑在马上,一路呼啸奔回了……
冬天的第一场雪。
冰蝉和苏慕并肩徜徉在古城墙上,徜徉在天地之间,古代与现代的交界点。
不远的钟楼上有人在敲钟祈福,清越的钟声穿过尘嚣与雪幕,铿锵而来。
晨钟暮鼓,还有哪一个城市会比西安更具有历史的壮美?
然而冰蝉的眼中,却看不到一丝的美妙,想起的,都是比雪更加冰冷的记忆。校场围鹿,雪中坠马……那一次,她整整爬了三天,才穿过那片看上去遥无边际的雪野,回到山村里,然后苦苦哀求一位好心人将她送回苏慕遮的身边。而他,竟然从未意识到曾经丢失了她……
雪冰蝉觉得恐怖,世间怎么会有那样的爱情?充满了罪恶与残忍,极度的痴情和极度的负义,让一个现代人不能置信,不可理解。她几乎要拒绝相信,那个爱上一个毒药一样的男人的痴心女子,就是她!
她回头,看着身旁的苏慕,觉得他如此亲近又那样遥远。他们之间,相隔着上千年的历史沧桑,如何能再走到一起?江湖夜雨十年灯,相逢一笑泯恩仇,说起来轻松,真要做到,谈何容易?
“冰蝉,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苏慕看着冰蝉的脸上忽悲忽喜,关切地问。
冰蝉低下头,迟疑了一下,才轻轻答:“校场围鹿。”
苏慕忍不住叹息了,他当然也记得那一场无情的狩猎。当时的苏慕遮,可以打马跃过雪冰蝉的身体而不见;今世的苏慕,却清楚地记得每一点每一滴。
世间事,一饮一啄,莫非前报。他们之间的那笔账,岂是三言两语交代得清的?
他觉得心灰,不忍看到往日神采飞扬的女经理雪冰蝉自从和他在一起后,一天比一天变得憔悴。“冰蝉,如果,见到我真的让你这么痛苦,”他看着冰蝉,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苏慕,我昨晚梦见你了。”雪冰蝉顾左右而言他。她真怕苏慕再来一次失踪,她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见到他,可她是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怎能让他轻易言去?
她挽着他的手,踏过城头薄薄的积雪,一步一个脚印。“我梦见你,在一个绿色的湖畔,我们踏着黄叶散步,你对我吟诗……”
“是范仲淹的《苏慕遮》。”
“是《苏慕遮》。”冰蝉微微一愣,忽然省起来,“曾经有人每天给我送花,卡片上没有名字,只有一句诗,合起来,组成一首词,那个人,是不是你?”
“是。我给你写着:麻将赛场见。我就是因为知道你要参加麻雀赛,才去报名的。”
“原来是你。”冰蝉唏嘘。原来是他。
“你原来以为是谁?钟来?”苏慕问。
冰蝉惊奇地瞪大眼睛。
苏慕说:“我听说他一直在追求你。”
“他向我求婚。”冰蝉承认,“我还没有回答他。”
“钟来是个好归宿。”苏慕居然这样建议。
冰蝉再次瞪大眼睛:“你说我应该接受?”
“当然。失去这个机会,你很难再遇到更好的选择。”
冰蝉愣愣地看着苏慕,一时气恼过度,竟不晓得反应。只听他侃侃而谈:“冰蝉公司和钟氏企业是房地产业的两大巨子,如果两家能够联手,无异于如虎添翼。以经济合作为基础,是这个时代最稳定的一种婚姻模式。而且从那天赛场上就可以看到,钟来对你小心翼翼,追求你绝对不是为了单纯的企业合作,而出自一片真心。无论从外形到本质,他都是整个西安甚至全世界可以找得到的最适合你的天生佳偶。”
每一句都是真理。再正确不过。他分析得如此冷静而有条理,好像在一心为她着想。可是一个人能够如此理智地对待感情,那么他对她的感情是真的吗?
“你,你劝我答应他?”冰蝉又羞又气,“那么你呢?我们呢?我们算什么?”
“我早就想和你说这句话,我们其实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交往太近并不是好事。”苏慕转过身,背对着雪冰蝉说,“冰蝉,不要再找我了。”
“什么?”
“我觉得累了,不想再跟你一起回忆过去。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苏慕望着远处,只觉得心里一阵紧一阵地疼着,可是因为爱,他不得不这样抉择,“冰蝉,忘记我,只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冰蝉扑进他的怀里,迫使他面对她,“苏慕,你不会离开我!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不会舍得离开我!”
“但是我们在一起,两个人都觉得痛苦,又何必呢?”苏慕狠心地说,“以前我虽然运气坏,却知天乐命,得过且过。现在被迫面对自己的历史,活得这么清醒,这么清醒地痛苦着……我不想再面对了,我们还是分手吧。”
“你是认真的?”冰蝉猛地退后一步,愣愣地看着苏慕,震惊过度,反而使她不晓得愤怒。苏慕拒绝她!苏慕居然告诉她不要再见面!感情和自尊同时受创,使她一时之间竟反应不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他,那么无辜,那么无助,仿佛在这一刻忽然回到数百年前,那个静翠湖边彷徨的小女孩。
“你要和我分手?”她喃喃地重复,不能置信地。
“是。”苏慕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不后悔?”
苏慕再次背转了身,不肯回答。
“分手……”冰蝉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却仍然不甘心地再问一次:“你说的是真心话?”她忽然愤怒起来,提高了声音,“为什么不敢面对我?你看着我。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是不是真地要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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