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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化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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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叮叮当当的亮环,星星状,钥匙状,蛇状,看起来有一种痛楚的艳丽。

    她的脸上也有一种先知先觉的痛楚,仿佛悲天悯人,又似教徒布道——她在向行人兜售星相扑克牌,据说心中默念一件事,然后洗三次牌,从中随便抽出一张,比照着自己的星座,就可以得出心中所求之事的答案了。

    围观的人很多。谁不想知道未来的事情呢?茫茫人海里,不早不晚,你只遇到了他,又偏偏爱上了他,是缘份还是巧合?是飞来艳福还是在劫难逃?

    人人都想知道。

    苏慕走上前,无精打采,打一声招呼:“HI。”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他不指望她可以帮他的忙,不过,讨杯酒喝也好呀。

    然而竹叶青不理不睬,仿佛不认识,又好像没听见。她头也不回,只管对着一个雇主舌灿莲花,解说姻缘:“这位小姐不要担心,你说和你男朋友谈了三年恋爱,却一直停留在朋友和情人的交界线上,这是有原因的,我一样样说给你听就明白了。你看,你的生日是11月6日,天蝎座,他呢,是4月23日,金牛座……”

    “喂,我今天醒过来发现自己是凉亭里,是你把我扔在那儿的?”苏慕问。

    竹叶青恍若未闻,顾自滔滔不绝:“……金牛座原来的意思是财帛宫,这样的人,把金钱的价值置于一切之上,为了谋利可以牺牲一切,疑心重,最难进入爱情模式了,必须要先给他经济的安全感,他才会考虑感情这种变性的东西……”

    “我问过公园扫地的老伯,他说根本没有城南酒吧这么个地方,昨晚你带我进的是什么鬼地方?”

    “……而天蝎座在阿拉伯语中的意思是‘蜕变’,典型的悲情主义者,总是用悲观的眼光来看世界,没等投入感情就先觉得难过,觉得受伤害,试问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主动示爱的勇气呢?所以,这样两个星座的人交往,谁先主动是非常重要的……”

    滔滔不绝,头头是道,直说得那位面貌平庸的老小姐连连点头,一脸的崇拜,只差没有对着竹叶青纳头拜倒,口呼“大师救我!”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苏慕觉得恼火,明明是蛇人挑起这一切,如今自己栽了,她倒没事人一样,连句安慰的话也欠奉,太不仗义了。

    然而不等竹叶青答,那位算命的小姐先急了,她正听得出神,对苏慕的一再打岔十分不满:“要算命排队去,吵什么吵?”

    苏慕正想闹事,最好有谁和自己打上一架,才能发泄尽这一腔郁闷,索性摆出蛮横样子来,故意找喳:“有没有这么灵?我也来抽一张算算。”说完,已经伸出手去,从扑克牌中抽了一张在手中,说,“来,给我算算是什么?”

    牌翻过来,尚未待看清牌面,忽然苏慕只觉手中一空,那张纸牌已经不点自燃,冒出蓝色的火苗来。苏慕吓了一跳,连忙松手,纸牌还在空中,不等飘落已经烧成灰烬,化作一道青烟,飘摇散去了。

    众人哗然起来,苏慕只觉心头大震,万念俱灰。当下只恨不得也化成这一阵青烟,随风散去也便罢了。

    眼前的高楼大厦广场众人忽然潮水般退去,逼到眼前的,是一场漫天大火,穿过百年沧桑万丈红尘,在苏慕的心头轰轰烈烈地烧了起来……

    暧阁绣衾,玉枕珠帘。雪冰蝉仰卧在花榻上,无知无觉,宛如熟睡。

    苏慕遮走进来,用吸管蘸着花蜜嘴对嘴地吐入,维持她的生命。

    然后,他使她端坐,手心抵着手心,开始练功。

    冰蝉已经化为“武媒”半年多了。这半年来,她所有的食宿清理,都要由苏慕遮亲力亲为,因为,她是他练功的灵媒,依赖他的存在而存在。换言之,她就是他。

    他成了她与外界沟通的惟一媒介,除了她是他的“武媒”之外,他也是她的“生媒”。

    小周天功力方才循得一周,忽然听得屋外哗声四起:“走水了!走水了!”猛抬头,只见窗外火光冲天,将黑夜照得通明。

    老家仆惊惶地拍门:“公子,不好了,走水了!”

    苏慕遮披衣疾出,大声喝问:“是哪里起火?”

    “是酒坊。有人点着了酒坊!”

    火光中,只听得一声声酒瓮炸裂的声音,风助火势,烧得更猛了,眼看救不下来,已经向厢房逼近。苏慕遮当机立断:“不要救了,立刻隔断问鼎楼,不要让火势蔓延过去。”

    “问鼎楼”为苏府库房。苏家所有值钱物事尽在于此,包括苏慕遮历年来从全国各地觅得的赌具珍藏——别的烧了犹可,单说那套战国时奕秋把玩过的玉子围棋,孝文帝时吴太子因争道而被皇太子杀死所使的博局,汉吾丘寿王“以善格五召待诏”进献皇帝的格五……哪一样不是独一无二,价值连城?

    苏慕遮目空一切,傲视天下,自认为武林至尊,故将自己的藏宝处命名“问鼎楼”,取“问鼎中原”之意。早在建立之初,已尽依阴阳五行格局,砖房石门,铜墙铁壁,并无一丝一木缠夹,只须不停向墙上泼水,不使温度过高而炸裂,便不致遭毁。

    当下所有仆妇牵衣顿足,疏散的疏散,泼水的泼水,忙而有致。苏慕遮奔波指挥,从容不迫,却没有看到,当火光照亮西天,有一只不合时令的蝴蝶,鼓动着翅膀,在火场上空久久盘旋,终于飞去……

    直忙到三更时候,那火势才渐渐地熄了。虽然酒坊厢房尽毁,幸无一人受伤,而受惊逃散的马匹牲畜也都找回大半,损失虽大,毕竟有限。

    苏慕遮命众人先到镇上客栈休息,只留了几个老成持重又武艺高强的家丁四下里守住“问鼎楼”,叮嘱若有异动,立即放烟花报讯。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火冷,苏慕遮开库房取出金银,将家人散去大半,各领了钱币自己谋生去。一小半留下重建家园,自己则轻裘宝马,暂避仇家卷土重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记起:雪冰蝉还留在火场未曾抢救出来,竟与苏府同归于尽,灰飞烟灭……

    “报应啊,报应。”苏慕喃喃着,心痛如炙。雪冰蝉竟这样死在大火中,连骨灰也不曾留下。她为苏府,捐尽了最后一滴血。苏慕遮,何其残忍?!

    苏慕觉得心冷。前世的记忆一点点地泛起来,每想起一点,他的忏悔就加重十分。对于前世他对雪冰蝉所做的一切,今生怎样的惩罚也不为过。他真应该把自己送到雪冰蝉面前,引颈就戮,任她千刀万剐。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心痛的身影——雪冰蝉从冰蝉大厦里走了出来。

    “雪冰蝉!”苏慕大叫,想也不想地冲过街去,一把抓住正要上车的雪冰蝉的衣袖。“你听我说——”

    “什么人?”雪冰蝉甩开袖子,满脸不悦。

    保安立刻围上来,护住他们的雪经理,看苏慕的样子就像看路边的一只瘌皮狗:“你是什么人?有事不到办公室预约,跑这里撒什么野?”

    苏慕努力地从保安的肩头望过去,嘶声喊:“我是苏慕。雪冰蝉,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谈。”

    “啊,是购房的事是吧?”雪冰蝉的记忆力还真是好,立刻了然,“你这是诈骗知不知道?”

    “不是房子,而是我和你——”苏慕遮说了一半,已经哽住。什么叫一言难尽?难道他可以在这马路边大声告诉雪冰蝉说他们前世曾是一对恩怨冤家,今生还有宿债未了吗?那他不仅是个骗子,更有可能的是被当成神经病。

    保安已经开始动手推搡他:“走吧走吧,不要在这里捣乱,信不信我们抓你去公安局!”

    好歹也是堂堂留学生,今世都不曾被人这样轻贱过。苏慕简直想大哭一场,或者大打一架。他豁出去一拳打倒一个保安,再次冲到雪冰蝉面前:“无论如何,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和你谈一次。我们之间,有个很远的过去,很长的故事,你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

    但他没办法把话说完,因为物伤其类,所有的保安都怒起来,不由分说,围住他一顿拳打脚踢。还是雪冰蝉冷冷地说了一句:“算了,赶他走,以后不要让他再来就是了。”

    前世她有多么爱他,今世就有多么憎厌他。

    苏慕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今生的见面,居然不是恨,也不是怨,而是厌恶。

    他在保安的拳脚中闪躲着,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雪冰蝉脸上傲慢轻蔑的神情,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映出的,却是另一个温柔婉媚的雪冰蝉,他听到她对他说:“我可以有一个名字吗?”

    苏慕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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