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一点腥臭不过是小阵仗。
尸身发胀、四处流脓、一碰肚皮就爆开的情况,早就见多了。类似的粉身碎骨的场面,也有几次。有被工厂里机器碾成碎泥的尸体,有港口码头处,被龙门吊上脱落货物砸扁的尸体,更有被火药榨成碎块的尸体,眼下的确只是小阵仗罢了。
又用了片刻时间,丁兆兰没能在残骸中找到更多,但他对这一场爆炸又有了更多的认识。
这并不是一场很猛烈的爆炸,私家所制的炸药威力要远弱于军用制式炸药。而宰相的马车车厢,则是加装了钢板,别说私家所制的火药,即使是军用炸药,也很难一下炸穿。
这种人肉炸弹,或许能对普通马车造成巨大的杀伤,但对于宰相的装甲马车,只能伤及车轮车轴,破坏不了车厢,更不用说车厢里的乘客。
是贼人筹划不当,对宰相马车认识不足?
丁兆兰摇了摇头,不对。
自从那一次枪击案后,议政以上的官员,他们的座驾全都经过了更换,更加坚实牢固,能够抵挡线膛枪近距离的射击。这一次更换,并非是秘密,甚至市井中的士民,知悉此事的都大有人在。
能筹划刺杀宰相,而且是处心积虑的要谋刺宰相,这方面的情报不可能不搜集。
“还应该有人。”丁兆兰突的喃喃自语,推测不经意的说出了口。
“小乙哥,有什么人?”
丁兆兰一怔惊醒,发觉两名下属正望着自己。
“时候不早了。”丁兆兰忙改口。
虽然他有很大把握,确认爆炸只是刺杀的一半,另一半是躲在街边暗处的枪手,如果韩冈的车驾被毁,这位宰相一旦下车,就会被枪手射杀。但眼下,枪手肯定已经离开,说不定都被灭了口。
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时候也不早了。
天已渐亮,东面的半幅天空已褪去了深夜的墨蓝,一丝半缕的润红出现在天际。
御街上车马行人渐多。
没有实职差遣的朝官,也就是不厘务的朝官,七早八早的就上朝去,在宰相的率领下,参拜御座。而领有实务的朝官,则是在天亮后逐步汇入在京百司的衙门中。
御街两侧,近宣德门处,尽是衙门。起得早的官吏,此时业已出现在御街上。这一处,围了许多士兵,更加受到关注。
丁兆兰让手下收拾起所有能够带走的证物,但地上还是有着让人触目惊心的痕迹。
“要清理现场吗?”丁兆兰问着韩冈的元随。
“相公没有吩咐。”元随一板一眼的回答。
至少可以确认,韩冈没有息事宁人的打算。这让丁兆兰很是安心,免得案子查到一半,却被紧急叫停,不上不下,却让人难受得紧。
“小乙哥,要回去了?”手下人问着丁兆兰。
“不回去还留在这里吃饭?”丁兆兰哼了一声,“东西都装上马,不要漏下了。”他分派着任务,两名下属一人跟着他送证物回总局,另一人手里则被塞进了一块牌子,“你带着我的牌子去请张先生,请他速到衙门来查案。”
下属低头看着被硬塞进自己手里的牌子,是丁兆兰的名牌,楞然抬头,“要牌子?”去请个法医,要带着丁兆兰的牌子作甚?过去从来没有过。
“这时候,肯定四门都封起搜检,没我的牌子,怎的出入?”
“封城门了?”下属更为惊讶。
“这么大的事,总局回去肯定发布一级戒备了。九房十三局一切都要按照预案行事,封城门这是排在头里的第一桩。”
开封警察总局还没有成立之前,尚是快班、军巡、行人司各家分立的时候,就分别被都堂要求针对各种可能发生的紧急事件做出应急预案——这是对整个开封府衙门的要求,又细分到不同部门身上。
丁兆兰当初在开封府的东阁内看过那些预案,堆满了半个房间。总局下属的每一房,都有对应的分预案。
就是丁兆兰所属的刑侦房,也有在紧急时候,就要全数镇守在警局之内,拿好武器随时准备出动。
刑侦房,包括下面各厢分局的刑警队,总共也只有三百来号人,除了杀人、纵火、抢劫之类的重案,都不会随意出动。但遇上了一级戒备的时候,即使他们,也同样要接受任务的分派。
“好了,别说废话了。早去早回。”丁兆兰打发走了下属,
自己与宰相元随打过招呼,翻身上马。
马行飞快,丁兆兰心中忐忑,前途晦明难测,却不知局势会不会继续恶化下去,以至于难以收拾。
他真的没有底。
警察总局辖下有近五千人马,放在平日,是权柄,放在眼下,也难说会不会有人觉得是一种威胁。
朱雀门渐近,前方已经几重鹿角,鹿角间人影憧憧,多年来从无封锁过的内城城门,这一回终于被拦了起来。
丁兆兰默然暗叹,‘真的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