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婆瞧瞧去……”
郝贝诶了一声跟在大舅舅的后面,没多大一会儿,先到了二舅舅家,而后是小舅舅家。
三个舅舅在外面嘀咕了一会儿,才进屋跟郝贝商量着。
“二贝呀,你外婆现在也就挣着一口气了,人也糊涂,呆会儿,她要说什么你就应着就是了好不好?”
“嗯,舅舅放心,我会的。”
得到了郝贝的答应,舅舅们才带了郝贝往外婆住的地方去了。
入目之处,三间瓦屋,远远的就听到她小姨的咒骂声:“大姐也真是的,妈就撑着这一口气儿等她的,她就是个死性子,那二妞要活着,能有二贝出息吗?”
“小妹,闭嘴!”郝贝的大舅舅急急的冲进屋里喝了这么一句,又说了些什么。
郝贝小姨李燕才从屋子里走出来,眼晴也是红红的。
对这个小姨,郝贝是不陌生的,也是在南华市里郊区住的,一年中也能见个一两次的。
“小姨,我来看看外婆……”郝贝压下心中那些个好奇这么说着。
郝贝小姨走过去,一把抱住郝贝就痛哭起来:“二贝呀,还是你好,就你妈个死性子,要我就说……”
“好了,燕儿,赶紧让二贝去看看妈吧,等不来女儿来看,等来外孙女儿,妈也算能瞑目了。”
郝贝跟着她小姨和舅舅们往老人的屋子里行去。
破旧的被褥上,那个已经干瘦到圆睁了双眸,脸上全是一层皮,嘴巴也微微张着的一个老人。
骨瘦如柴不足以形容此时郝贝所见到的外婆。
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外婆,却是在这种时候。
眼泪不自觉的落下,她小姨在边上说着:“妈,妈,你看看,二妞来了,来看你了……”
那老人圆睁的眸子中,眼珠了缓慢的动了一下,再动一下,发出一个唔的单音节来。
“二贝,叫外婆呀……”
舅舅们在边上催着愣神的郝贝,郝贝哦了一声,抹了把泪,赶紧扑到老人的床前喊道:“外婆,外婆,我是二贝,我来看您了……”
“二,二,二……妞……”老人没有一丝生机的眼眸中折射出点点亮光来。
郝贝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名字,她小姨却在边上抹泪说了起来:“对,妈,这就是二妞,名字叫贝贝,我姐她们习惯叫二贝了,就是你抱过的二妞呀……”
“二,妞,二,妞,呜……”老人的声音很小,郝贝因为在床边上,才能听到这样艰难的吞字音来。
“对,不,住,二,妞,对,不,住,花,儿……”
最后这一句,断断续续的,吐出最后一个花儿俩字,郝贝外婆艰难的抬起的手啪嗒的落下,打在郝贝放到床边的手上。
激的郝贝打了个战栗,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呜呜呜的痛哭了起来。
瞬间,屋子里哀嚎的痛哭声震天响。
不一会儿,又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披头散发的女人一把拨开众人,血红着双眸,嘶吼了一声:“妈,妈,妈,妈,你醒醒醒醒呀,我来了,我来看你了,我不怪你了不怪你了,你睁开眼看看花儿呀,看看呀……”
冲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郝妈妈。
这个时候,郝妈妈的悲伤不是别人能比的,老母亲临死前想见她一面,她却拖到此时,老母过世,临死的遗憾全是她给的。
但这会儿,全都沉寂在丧母之痛的李家人,没有一人想安慰她。
郝家小姨更是激动的,走上前,啪的一巴掌就要抽到郝妈妈的脸上。
郝贝就在她妈边上,反射性的扑过去,挡了下来……
郝小姨的那一巴掌就抽在郝贝的后脑勺上,抽的郝小姨手疼,郝贝头疼。
郝小姨呜呜呜哭骂着:“李大花,你他妈就没长良心,你看看,看看妈,看看你家二贝,再看看我们这些当兄妹姐妹的,二贝不比你的二妞贴心吗?不贴心,你家出那么多事儿,谁弄的,你让人羡慕着过上好日子,谁给的?”
到此,郝贝才明白了——二妞不等于二贝呀!
心瞬间就像是跌落到千丈的悬崖底下一般。
她没有问二妞是谁,只是抱着怀中全身颤抖的母亲,护着她,替她承受着她小姨的怒骂和巴掌。
这是她这个当女儿的,仅能为母亲做的事情。
郝贝外婆的葬礼,郝家人到底是全来了。
全家出动,随后都来了,却只有郝贝一人见了外婆最后一眼。
农村的葬礼:守夜,锁呐,哭丧……
下葬后已经是两天后的事儿了。
等老母亲下葬了,这些多年未曾在一起说过话的姐弟几人才凑到了一起,不过是分一分老太太留下的那点儿私房钱。
郝家大舅,拿出一个老式的匣子,那里面全是毛票(过去的那种钱。)
满满的一匣子,全给了郝贝:“二贝呀,这是你外婆留下来的,给二妞的,终于见到你,就全给你了。”
“我……”郝贝嘴里瑟瑟,两天的时间,嘴角起了火泡,嗓子眼也跟着疼。
“二贝,你就拿着吧,不能让你外婆走得不安心,这些钱面值虽然没多少,但都是你外婆从年轻时攒下来的,老人的心血,你要是有个急用,拿去换钱,也能换不少的。”
郝家小姨也这么说时,郝贝看了看她爸,又看看她妈,最后才接下了那个装满老人一辈子积攒的毛票的匣子。
葬礼宴客后,郝贝跟她姐一起帮着清洗盘子,郝贝把这两人天听来的话问了一下。
“姐,二妞不是我吧。”
郝姐姐茫然的抬头:“你不知道吗?”
郝贝哑然:“那个,姐,小姨昨天说,怪不得我长的这么白,难怪小时候是从白菜堆里抱来的。”
郝姐姐叹气:“是呀,所以你长的白。”
郝贝眸底湿了,怯生生的问了句:“所以,二妞不是二贝,二贝是妈妈从白菜堆里捡来的对吗?”
郝姐姐又是一叹:“二贝,不管如何,你是我们郝家的二贝对吧,其它的你别多想。”
郝贝点点头,吸了下鼻子,苦笑道:“我就是挺意外的,可是姐,妈和爸平时就是偏小宝一点,对我还是很好的,我都不相信我不是二妞。”
郝姐姐又是长长的一叹气,伸手拢了下二贝落在前面的长发缓缓开口道:“当年的事儿吧,我也不太知道,就知道妈生了个妹妹,满月了回外婆家,等有一天,爸爸把妈妈接回去的时候,妹妹没有了,那会儿我六岁吧,还多嘴问了一句,妈上去就给了我一耳光。后来没过几天,爸爸又把妹妹抱回来了……”
郝姐姐说着当年她所记和的事情,长大后慢慢的意会了过来,她妈生的妹妹好像是在外婆家死了,然后她爸又不知道从哪儿抱了个妹妹回来。
活了二十多年才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郝贝的心情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只觉得,嗓子眼堵的难受,再看到她妈时,心里有种愧疚,深深的愧疚。
原来,自己只是抱来养的,可是他们却给了她无尽的疼爱。
从小到大,撇去她妈生气的时候,撇去她妈偏心她弟的事儿。
郝贝想说,如果不是今天知道真相,要说她们家有谁是抱养来的,她一定说她姐郝艳才是抱养的。
她姐从小在家里就帮忙收拾家务,嫁出去前,一家人的衣服都是她姐洗,包括郝贝的衣服,那时候也是她姐洗。
所以,郝贝在结婚后自己单过才开始学着做饭。
这哪儿像是一个被抱养的孩子,别人家亲生的也没她这样的吧。
她一直很任性,小时候还会跟她妈吵架。
读书时,家里穷,她弟学不进去,她读高中,她弟小学毕业就没继续读书了。
她姐也是初中毕业就不读书了,她考上大学时,她妈给她姐找了现在的婆家,嫁了人,要了十五万。
可是那钱,原本是说给她读书用的,读大学,读研究生,读博士,她妈说,算好了的,这点儿钱,足够她读完书的。
家人卯足了劲头儿供她读书。
她妈为了让她能补充营养,买了只母羊一直让她喝羊奶喝了三年。
一直到她不听话为了陆铭炜退学,那只羊她妈才卖掉的。
到此,郝贝除了愧疚,还是愧疚,对不起家人,对不起她妈,更觉得对不起自己!
为了一个渣,她毁了自己的未来。
虽然这年头,学历已经没有能力重要,但有总比没有的好。
但此时想想,她只觉得愧对了父母的期望,愧对了他们的养育之恩。
从乡下回来后,郝贝就跟她姐说,让她姐不要跟她爸妈说,她知道自己身世这事儿了。
但她却把那份属于二妞的小匣子还给了她妈。
当然不能说是还的,而是说让她妈替她保管起来。
做完了这些事儿,郝贝去了南华高中,找到了校长,虽然23岁开始复读有些丢人,但她相信,只有这样,才能弥补自己的遗憾。
她要重新把丢下的书本拾起来,重新考一所比南华大学还好的大学,让她爸妈可以骄傲,让那些过去全成云烟。
做为插班生的这个提议,并没有得到校长的赞同,却是给她指了一条路,可以作为社会生参加高考。
这已经是暑假,高考早就结束,郝贝咨询了相关事宜之后,就去买了所有的参考书。
她有一年的时间,这一年,她打算,专心于学业,而后画廊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去打量,那些技术上的活儿,也请人来做。
每周照例是给裴靖东通一次电话,只在电话里,问问裴靖东的复健的事情其它没有说过一句。
每次裴靖东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甚至有几次郝贝还听出他的烦燥。
郝贝心里想着,大概是因为复健的事情不顺利吧。
郝贝家的小餐馆在七月底装修完成,郝家人也搬出了碧水园,回到了小餐馆后面居住。
杨清这些天也比较努力,各大论坛网站卖力的宣传着自家小餐馆的特色套餐,专门送餐。
所以在八月份的时候,小餐馆的实体虽然没有营业,但每天还能有几个外卖的单子。
看着一家人走上正轨,郝贝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宁馨是在八月一号前回来的,说是部队里有汇演,也就是因为有汇演她才从她老公的魔爪下脱离了出来。
宁馨作为江州军区司办的一枝花,平时那点儿脑残,总能为别人带去欢乐。
所以每年的汇演都她都是担任美女主持的角色。
宁馨回来后就在江州排练,时不时的会跟郝贝通个电话。
八月一号前,宁馨就打来了电话,说是郝贝来看演出,给她留了前排的位置。
郝贝其实没什么事儿,从g城回来后,除了参加外婆的葬礼之外,其它时间都在学习和策划画廊的事情。
一直没有机会去部队看过,更没看过军演。
故而,这时候,还是比较心动的。
郝贝想到展翼的郁闷,跟时不时的敲着边鼓的问她几句宁馨的事情,去江州前就给展翼打了个电话。
知道这事儿不该搓合是一会事,可是见着展翼为了宁馨心恍恍,郝贝的心里也不好受。
当展翼听说她要去江州时,当下就惊叫了起来!
“嫂,嫂子,你去江州看军演,那有什么好看的……别去了。”
郝贝无奈的笑着解释说是宁馨上台,然后宁馨还想让她帮忙拍照的事。
“嫂子,那个,那个我去给她拍就成了,你别去了,你不是还要学习吗?那个,我帮你去找南华一高的校长,插班进南华不成问题的,然后你就好好学习,别的什么事儿都别管了。”
郝贝听出点不对劲儿来。
当初她找学校没找好,展翼也曾说帮她找,她拒绝了。
这会儿,她不过是要去江州而已,展翼就一副,不能让她去的模样。
这倒是把郝贝的好奇心给高高吊起来了。
“展翼,你在哪儿,我去找你吧,咱俩一起去江州。”郝贝的这句话,可是把电话另一端的展翼给吓坏了。
可是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劝郝贝时,郝贝又说了:“展翼呀,我一直很相信你的,比相信任何人都相信你的。”
郝贝说的这句是实话,展翼那双清澈的眸子永远骗不了人,又是个单纯的男人,虽然比郝贝大两三岁,但在郝贝的眼里,展翼就像是她的弟弟一样,纯真着呢。
“好,那我去接你,你在家等我。”展翼说罢挂了电话。
手机拿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儿,摁了几个号码,想想又放下。
叹气再叹气,这可真是个两难的事儿,所以这些时间,他尽量的不出现在小嫂子的面前。
可是要去江州呀!
万一……
展翼不敢想像。
最终,还是咒骂一句:“艹,大不了就是被扔到南极去操练呗,反正嫂子相信我,我就不能骗嫂子,要撞上了,那就不是我的错了,反正我什么也没说。”
展翼同学这么想了之后,拿了车钥匙,一路往碧水园驶去。
碧水园楼下,郝贝一身水蓝色的碎花连衣裙,早就等在楼下了。
看到展翼,微笑着走过去,坐上后,展翼发动车子,开了音乐,往江州的方向行去。
下午五点钟,到达江州军区司办。
晚上六点钟聚餐,八点钟晚会正式开始。
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展翼遇上几个旧属,跟人去打个招呼,宁馨就带着郝贝去礼堂。
到了礼堂,宁馨继续跟另一个男主持对词儿。
今天来的有不少军人的家属,郝贝一个人有些坐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快六点的时候,有人来喊要聚餐了。
宁馨那边还有点词儿没对上,着急的跟什么一样。
郝贝就过去安慰她:“宁馨,别急,你再对几次,然后,我先去吃饭,晚上等你演出。”
宁馨点点头,嘱咐郝贝跟着那些家司一块儿走就到食堂了。
郝贝本来是跟着家属们一起走的,可是走到一半儿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的这儿的人——莫扬!
这莫扬,郝贝是不认识,也没有见过的。
不过却是听到有人喊莫扬的名字。
“难道是重名重姓吗?”郝贝这么喃喃着,可是边上有个家属在说着。
“我就说嘛,这莫军医是这司办最帅气的男人了,还是军医,啧啧……”
郝贝惊愕的抬眸,抓住身边的女人问道:“你说,刚才那个就是莫军医,莫扬莫军医,江州司办医务室的莫扬?”
被郝贝抓住的女人吓坏了,不解的看着郝贝。
郝贝却是红着眼的质问:“你倒是说呀!你没认错,他就是莫扬。”
那女人点头:“是呀,我这是第三次来了,春节的时候还来,我老公跟莫扬都在医务室,当然不会认错了。”
郝贝倏地松开女人的胳膊,没再跟着一起往前走。
反倒是找个个长椅坐下来,拿出手机就给美国那边的裴靖东打了个电话。
下午六点多钟,那边应该是早上五六点的时候。
电话接通的时候,听到男人带着睡音的沙哑声音:“喂,有事儿吗?”
郝贝有些憋气,他妈的,一个月了,从最开始的还会说几句小话,到现在的,天天就是有事儿吗?难道没事儿就不能打电话了吗?
“没事儿,今天八一建军节,祝你节日快乐。”郝贝说完没有挂电话。
半晌,男人那边才哦了一声,而后就是死寂一般的沉静。
郝贝那叫一个火呀,蹭蹭的上涨。
“对了,方槐和莫杨呢在吗?我也得给他们说个节日快乐的。”
“他们……都在睡觉,这会儿太早,待会儿我替你说就可以了。”
“哦,莫扬也在睡觉吗?你们那儿几点了呀?”
“不睡觉,他能干嘛,你到底想说什么?”男人有些怒了。
“我就问问你几点了,还不起床,你凶什么呀!”去他妈的裴靖东,死人,贱人,莫扬在美国吗?
兀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浮现。
裴靖东回来了,其实是回来了,然后腿没治好,所以他不想让自己伤心,才没有告诉自己的?
还是说复健太痛苦,他的心情才一天比一天差的。
郝贝被自己心中这个想法感动了,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呜呜呜,裴靖东,你放心,我早就说过,不管是你残了,还是废了我都不会嫌弃你的,你要一辈子不能走路,我就伺候你一辈子。”
“……”电话那头一片静默。
郝贝以为这是默认了,当下哭的更惨了:“裴靖东,你的腿是不是不能好了,然后你怕我伤难过对不对,所以你回来了也不见我对不对?”
良久,电话那边才传来男人低沉暗哑的声音来:“你乱想什么呢,没有,我还在这儿做复健呢,然后方槐和莫扬也在,不信的话,呆会儿我让他们给你打个电话行了吧。”
挂了电话,郝贝左思右想就是不对劲。
就问了人医务室怎么走,然后就去找莫扬了。
刚走到医务室的门口,手机就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郝贝靠在墙边上接电话,刚喂一声,就听到重音传来。
一个是从屋子里传出的,一个是从电话里传出的。
“嫂子,我是莫扬,跟首长一起来美国治腿的莫扬,嗯,给您打个电话,谢谢您的问候。”
郝贝压低了声音,小声的问:“哦哦,那你们还在美国吗?这么大清早会不会打扰到你睡觉呀?”
“不会,我刚起来,呆会儿就去做早饭,嫂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首长的。”莫扬的嗓音又是重音传来。
郝贝拿着手机说了句:“是吗?莫扬,你确定你现在是要做早饭吗?”
莫扬是背对着门口的位置的,所以这会儿根本不知道郝贝就站在他的医务室门口,想当然的点头答是。
郝贝对着电话说了句:“那么,莫军医,你转头来看一眼吧。”
莫扬一转头,看到就站在门口的郝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郝贝没见过莫扬,莫扬也没见过郝贝的。
“你,你是?”
“我是郝贝,刚跟你通电话,你管我叫嫂子的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