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们杀到城门上,那就麻烦了!”
如果金军登上城墙,甚至破城巷战,此战只怕非到城摧不能结出胜负了!
众伤兵均先是面面相觑,接着都露出坚毅的神情。
“干他娘的!”
“人在城在!城破人亡!怕他个金狗!”
“毕将军必胜!”
“怕死不是毕家军!”
…………
青二十七看着情绪激动的伤兵们,心中五味杂陈。
六合城,会沦陷么?
她怎么也不理解毕再遇为何不愿她手染血腥。
非她嗜杀,或认为人在江湖不事杀戮就不算武林中人。
如果可以,青二十七也不想杀人。但是危城之下,岂有完卵?
当金军杀入城来,难道她还要遵行不杀之诺么?
难道她能保为己命,逃之夭夭?
如果迟早要破此戒,何不早早让她上阵杀敌,快意恩仇!
总好过事后再来后悔当初未尽全力!
这么想着,青二十七再也无法在伤兵营里呆下去。
她冲出营门,向城头而去,只听外头喊声、鼓声、角声震天,敌军的箭一拨又拨地向六合城飞。
在箭雨的掩护下,攻城的金军也慢慢地靠近。
青二十七眉头一皱,便想上阵,手臂却被人拉住。
她回头一看,正是彭法,他道:“青姑娘别轻举妄动!”一面将手一挥,只见几个士兵抬了几个草人和几杆毕字大旗从他们身边经过,向城墙头上去了。
青二十七一呆,死死盯着那几个草人。
那几个草人身上,穿的正是她前些日子为毕再遇所缝的青衫!
原来如此!
青二十七的脸煞白,彭法以为她是被当前的战况吓到了,忙宽解道:“青姑娘别怕,也别担心!毕将军还有后着,想破咱六合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絮絮叨叨地,又解释了些什么。青二十七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不但如此,连整个六合城,连激烈的攻守之战,都好像成为背景,成为一阵又一阵的嘲笑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你想这么多做甚?你不是临阵逃脱,你不是自动放弃了么?
不,你从未得到,又何来放弃之说?
他早料到有今日此计,是为了全了你助战的心愿,交给你一个任务;可你竟以为是在为他缝衣衫,你是傻了吧?
大战当前,你想的却是儿女私情。你该是不该?你是活该!
青二十七惨烈地笑起来。
不,不。他本可以对她直说的,可他没有这么做,还放任她的误解。
她很清楚这个人,可是她竟然还放不下他!
可是付出去的心啊,怎么能说想收回就马上收得回?
震天的叫喊在她耳中化作嗡嗡之响,一朵信号焰在空中升起,惊醒了她:那是敌军全力进攻的信号!
她逼自己将神思回到战场——
金军离六合城门已在弓箭射程之内,城头的毕字旗已经迎风招摇起来,士兵们大喊着:“毕将军来了!毕将军来了!”
随着这一声声的叫喊,金人的箭像长了眼睛似地,全往毕再遇将旗张扬的方向而来。
将旗之下,兵士将穿了青衫的草人往来搬动,金人见旗下青影晃动,更为兴奋,一时间,把箭全招呼过来。
过不一时,这头旗偃鼓息;那头又故伎重施,呼喊声起、大旗飘扬,青衫人影忽隐忽现。敌人既着急,又贪功,便又调转弓箭,密密麻麻地射将过来。
如此几番,毕再遇间或真的出现,挽弓搭箭,射落几个大小头目,刺激得金兵起了“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之心,箭雨不停,直至傍晚。
金兵射箭射得起劲,宋军也收箭收得开心。
眼看着收上来的箭几有二十万之数,能抵御好久了,毕再遇又让军士们在城头大喊:“多谢纥石烈将军送箭!多谢纥石烈将军送箭!”
直把纥石烈子仁气得七窍生烟,赶快鸣金收兵。
开禧二年六月十六日这天的战斗才算了结。
乌鸦飞旋,盯住的是战场上倒下的尸首。胜了又如何?
青二十七埋头帮忙收拾金军送上门来的箭支。
它们落满城头,它们把她亲手一针一线缝好的衣衫戳得千疮百孔。
她的心,也好像有千疮百孔,却怪不了他分毫。
她明知道的。
毕再遇牵着“黑虎”来寻青二十七,要她随他离开这血腥的地方。
她不想与他独处,借口说得先帮忙把箭帮忙收好,五十支一捆,二十万的箭,要收很久。
毕再遇的眼中闪过一丝伤痛。
他按住她扎箭的手,盯住她的眼,说道:“小糖,你缝的那几件衣衫可是此战的大功臣啊!真是谢谢你了!只是,可惜都破了,要不然……”
青二十七强抑下心中的怨恨,迎向他的目光,微笑着打断他道:
“那有什么好可惜的。缝好的衣服总是会破的,不是这样,就是那样,现在它们发挥出最大的效用,不是很好么?”
他放开她道:“总归是可惜了,你缝得那样好。”
青二十七低头继续整理箭枝,只听得他在头顶说:“陪我去城外,祭祭阵亡的兄弟,好吗?我想,你应该也会想去。”
他既如此说,她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将收好的箭枝交给彭法,她与他一前一后地出了城。
夏季的月亮很明,今天又是十六,圆月撒下的清辉,却都落在凌乱的战场上。
塞上燕脂凝夜紫,战士们流下的血,早已由红变紫,渗入土中。
撮土为香,青二十七随在毕再遇之后,拜了四拜。
拜天拜地,拜这些因战争而枉死的冤魂。
远处还有黑压压的金军大营,毕再遇默然无语地站了许久。
青二十七在他身后,见他的背微弯,有些心疼。
她总是这样,只要对方示弱,便有千怨万恨亦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