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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祁树礼迅速结束国内的生意,准备启程返美了。临走前他来湘北看望自己的母亲,顺便也来跟我父母道别。对于我要去日本的事情,他的态度很明确,“我不会带你去日本,否则别人不会说你是疯子,会说我是疯子!”
他拒绝得很彻底,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这倒符合他一贯的风格,做事从不留余地,干净利落,绝无后患。所以我并没有太过央求他,我了解他的为人。只是我不甘心,我竟然快想不起耿墨池的样子了,越深刻地去想念一个人,那个人的样子反而越来越模糊,无论我的记忆如何追赶,还是赶不上他渐渐远离我梦境的速度,我绝望,无比恐慌,我怕我会跟安妮一样,会在追赶记忆的时候彻底丢失记忆,像删除文件一样地删除这段记忆。这太可怕了!
那天晚上,家人都睡了,我一个人在楼下的院子里徘徊,惶惶不可终日一样。我又想他了,一念出他的名字,更加迷乱无措,感觉自己又像从前那样灵魂出了窍,我看看四周,站在家门口竟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恍惚间,我看见自己在空旷荒凉的心田里肆意狂奔,不顾一切地驱遣着记忆,呼唤着他的名字……可是他在哪儿呢,黑沉沉的原野吞没了我的声音,感觉不仅是隔着世界,还隔着时空的距离,那脸那心,越发的模糊不清,我在梦里已经彻底寻不到迷失了方向的记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起了高烧,又开始咳嗽,这一次来势凶猛,吃早餐时突然昏倒,爸妈赶紧将我送到了医院。
醒来时已是深夜,虽然发着高烧,但我的意识很清醒,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要去见一个人,一定要去见他,就算我要不久于人世,也要看他一眼后再入土。我知道我最终将从这个世界飘然而走,飞到另一个世界去寻求解脱,我怕在那个世界迷路,等到有一天他也去的时候,我会记不起他的样子!
我逃跑了,一个人跑出医院,打辆车赶到祁树礼下榻的酒店,祁树礼开门时正在系睡袍,像是刚洗完澡,他还没说话我就扶着墙壁咳成一团了。
他跑过来抱住我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他,半个身子都耷拉在他身上了,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带我去日本,带……我去日本吧,求你了,我求你了……”
像施了魔法般,祁树礼一下就被定住了。
“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带你去!”好半天他才冷酷地说。
“不,不,你听我说,”我紧抓着他的臂膀,突然不咳嗽了,表达异常清晰,“你带我去日本,我只去见见他,看他一眼就回来,然后我跟你去美国,一辈子都不再回来,一辈子跟你生活,我会彻底地死心,我发誓再也不会想他,将他在我的心底彻底地埋葬……”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见他?为什么?”
他一把推开我,挥舞着双手咆哮如雷,“你究竟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么着,你见了他又能解决什么问题,治得好你的病吗?救得了你的心吗?你如果想死有很多种方式,一定要我去送你死吗?告诉你,我做不到!就算你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我也无法改变老天的安排,我只能忍痛接受,将你深深地永远地埋葬在我的心底,听清楚了,是我的心底!而不是让你死在他的面前……”
突然,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我又快呼吸不上来了,“你怎么了?”他扶住我问。我没回答,挣扎着站了起来,再一次拽住他,揪住他睡袍的领口死不松手,我喘着气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因为我已经忘了他的样子,越想他就越记不起他的样子,他在我的记忆里只剩个模糊的轮廓,我好害怕……Frank,无论你多么恨他,毕竟在这个世上我爱过他,得不到他的爱,不能跟他厮守我都不去想了,我已经屈服于命运了,活着请让我死心,让我最后再看看他的样子吧,无论我今后的命运怎样,我都必须见他,见了他,我会从此安静地生活,或者平静地死去……”
心里好痛啊,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胸口痛得无以复加,已经分不清是身体的疼痛,还是真的心痛,只能抽缩着身体,想压抑住胸口的一股热流,却压抑不住,随着一声剧烈的咳嗽,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祁树礼的白色睡袍上绽开一抹惨烈的鲜红……
“考儿!”
这绝对是一次奇妙的旅行。飞机降落在日本中部最大的城市名古屋的机场时,我还是不能相信我真的已经到了日本。我穿着长大衣,裹着厚厚的披巾,依偎在祁树礼的臂膀下,心情激动了又平复,平复了又激动,整个人晕晕乎乎,根本不理会周围的人们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他们都是一身春装,我却穿得像刚从南极回来。没办法,自从生病后,我就格外地怕冷。
尽管我一再地要祁树礼少带些人过来,可他还是保镖、随从、翻译、医生和保姆一个不少,一行六七人走在机场里,场面颇为壮观。
出了机场,三辆豪华轿车驶到了我们身边。我仰着脸,贪婪地呼吸着异国的空气,因为这空气也是他呼吸着的。这就是爱情的感觉,即使没有相见,呼吸着他呼吸的空气,感觉还是如此甜蜜。只是这甜蜜破碎如水中月,他知不知道见了他之后,我就要远赴另一个国度?在那里我再也呼吸不到由他的爱构成的空气了,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今生今世注定要暗淡无光,相聚和分手一样,谁也无法改变来自命运的嘲弄和打击。
“我们去哪儿,酒店吗?”上了车我问祁树礼。
“反正不会露宿街头,放心好了。”祁树礼搂着我说,完了又补充道,“我们不去酒店,你的身体不适合住酒店,我在名古屋市中心有栋房子,是一个老朋友的,他去加拿大了,房子暂时借我用着。”
车子最后停在了一条僻静的街道旁,四周全是绿树环绕,一栋栋日式小洋楼优雅地矗立在街旁,独门独院,看得出来,这里跟彼岸春天一样,是有身份的人居住的地方。我们进了街道拐角处的一栋房子,一进房间,祁树礼就连忙将我扶到榻榻米上躺好,吩咐随行医生给我检查身体,测血压、量体温、打针,忙了好一会儿,医生刚走,保姆又进来喂我粥,因为呼吸道发炎,我只能吃流质食物。“我来吧。”祁树礼吩咐保姆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