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出去很远,谁都没有说话。
童心亚抱着锦盒,一直扭头朝着窗外。一路上灯光的倒影,明明暗暗的印在她的侧脸,像极了一只迷途的候鸟,那么孤独和无助。
宋沁伸过手去,想握在她抱着锦盒的手上。却在刚刚碰上她的那一瞬间,童心亚整个人猛一下绷直了身子,回过头来的她,眼神里写满了惊慌,那么不安的眼神,像是只受了伤的小鹿,敏感而脆弱。宋沁的手缩在半空中,有些不忍。
她收回手,看着她,“你该是个多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童心亚原本是茫然无措的看着她,听了她这话,迅速地扭过头去看着窗外,再没有回过头。
从小被人嘲笑是没有父亲的倒霉孩子。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霉运,连母亲的去世,她也觉得是自己的霉运害的。即便如此,这些年她一直觉得自己过得挺好,从没觉得生活对她不公平。安全感对于她来说,算不上什么。人生在世,本就艰难。哪有那么多心思去理会有没有安全感。她一直觉得,真正的安全感,只有自己才能给予自己。再说安全感那东西太昂贵,别人给不了。
“你怎么不问问你爸爸的事?”宋沁看着她的侧脸,有些心疼。这么敏感脆弱的孩子,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她多么想给她一个拥抱,或者抚摸一下她的头。可她没有这么做。
童心亚没说话,看着幽幽暗暗的夜景,她突然在心里哼了起来——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那时候不懂,现在想起来,父亲和母亲的结局注定是不会好的。
小时候常听母亲哼唱,常重复唱的便是这一句。母亲的声音雅丽清新,唱得幽咽委婉,非常有感染力。
后来长大些的时候,母亲便很少唱这一句了,更多时候,她唱的是——细想往事心犹恨,生把鸳鸯两下分,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
也许后来在母亲的心里,父亲在不在人世都已经不重要了。但是母亲从来没有跟她说过父亲的一句不是。她这一辈子只爱父亲一个男人,爱得深沉,至死不忘,却也有了怨,有了恨。
细想往事心犹恨……
母亲常常哼唱这一句,大概她对父亲也有过恨和怨的吧……
车里陷入了静默。
“不想知道。”过了好一会儿,心亚才回过神来,清清淡淡的口吻说。
在她最难熬的那段时光,她也完全没有想过寻找父亲。
“爸爸”和“丈夫”一样,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陌生人。
宋沁依旧优雅,声音温润动听,“你爸爸病了,在医院……”
“停车!”童心亚突然很大声,情绪变得有些激动,“给我停车!我要下车!”
原来,这么多年都音信全无。现在来找她,虽然也没法接受,可是以为他是良心发现,却没想到是因为病了,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女儿。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知不知道我妈妈一辈子都在盼着跟他见一面,可是他呢,背信弃义,抛弃了我们!”童心亚双眼通红,想起母亲,她更加激动,“凭什么现在他病了,不行了,才想起来找我?凭什么!”
车子平稳停在路边。司机和跟随的下人都自觉下了车。
“心亚,我知道你和你妈妈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可你爸爸有他不得已的苦衷。这些年他也不好受,一直在托关系到处找你们母女。我们也是从这几日的报纸杂志上,才知道你在南城。”宋沁的脸上维持着一贯的温和,“你妈妈,她还好吗?”
一想到母亲临死前还在想着父亲,童心亚就觉得没法原谅。
抹了一把眼泪,她看着宋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妈死了。他跟我没关系。不要再来找我。”
宋沁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在她怔愣的时候,童心亚已经推开车门,快速下了车。
她忙追下去,“心亚,我也知道我这么做不厚道,可是你爸爸他现在病了,我只是想你能去看他一眼。”
童心亚像是没有听到,脚步没停,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沁觉得头晕,心也慌,扶着车身,在身后喊:“你爸爸他很懊悔,他很想你。”
此时的南城,已经夜幕垂垂。
夜风吹在泪湿的脸上,格外冰凉。犹如童心亚的心尖,快要结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