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交易的那天上午十点多出的事。
前一天,从药材公司验完货,谈完价格出来之后,她没有回泉村的娘家,而是回到了自己在九镇的家里。本来,谷姨妈没想过那坨牛黄会值这么多的钱,她是准备瞒着老梁,悄悄把钱存起来,今后给儿子读大学娶媳妇用的。可是那天晚上,善良的谷姨妈思前想后了很久,觉得数目太大了,心里不安稳,还是把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梁。
谷姨妈和那几个工作人员约定的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在药材公司碰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是头天晚上,一整晚,谷姨妈和老梁都没有睡着。第二天天刚亮,才六七点钟的样子,夫妻两人就一起来到了药材公司门口。
药材公司在九镇东头,靠近神人山的脚下,这个地段相对而言本来就比较偏僻。而且,老梁告诉我说,他们两口子到达的时候,药材公司里面根本就还没有人上班,街面上过路的行人也不算多,就他们两个人守在院子里。
可劫匪当时却并没有动手抢牛黄。
直到上午九点半左右,谷姨妈夫妻卖掉了牛黄,喜上眉俏地拎着一个大袋子走出了药材公司,他们准备先回家把钱再好好点一遍之后,就去存到银行。但是,就在回家的那个巷子口,家门都可以看见的地方,一前一后却突然冒出来两个蒙着脸的年轻人,把他们堵在巷子里,动了手,更加可恨的是,其中一人走之前居然还给了谷姨妈一刀。
听完老梁的话之后,我并没有马上做出回答。
因为,潜意识里面,我根本不准备去管。这个案子涉及的金额太大,十万块钱,在九十年代初,绝对是个可以让懦夫变勇士,让烈女成荡妇的数目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两个神秘抢匪既然敢冒着杀头的危险去动手明抢,我想,也就一定能为了保住这笔钱而豁出去玩命。
混江湖,一定要明白个道理,没有谁真的会怕谁,一个人如果真的敢玩命了,那么不管他是谁,你都最好不要去惹。
现如今,义色两个字在九镇方圆十八乡范围的江湖上,虽然也算是说得上几句话了,但我不相信自己的名字值十万块钱,我还没狂妄到这个地步。我一旦真的出面了,万一别人不给面子,我就下不来台,下不来台,对我的名气就会有更大的伤害,最终我就只能用江湖手段来解决。那样的话,我多多少少都会惹上些麻烦,可我现在并不想惹麻烦,我只想韬光养晦,低调求发展。
而且最重要的是,老梁家的这个事情,警方已经知道了,官匪两重天,各站各一边,场面上已经插手的事情,道上人如果不是刻意要作死,那就毫无疑问,有多远躲多远,全力回避。
按道理来讲,这么大的案件,这么高的金额,警方一定会全力侦办。虽然我不清楚具体内情,但是依现在的情况来看,警方却好像并没有太出力。这个里面,有着太多的疑问和谜团了,我看不透。
看不透的事情,我也就越发不想掺和进去。
但话说回来,多年的老邻居拉下脸求上家门,又是个长辈,之前我也亲口保证了能帮一定会帮。现在刚听完了事情原委之后马上就当面反口不认账,我脸皮比较薄,确实有点做不出来。
所以,当时,我脑子里面的第一个反应是,把这个案子还是交给警方来处理,最多我可以帮老梁在小杜那边去打个招呼,让那边用点心。这样也算是尽了力,当面有了个交代。
“老梁,这么大的事,你应该已经报了警唦?我听我妈讲,前些天,还来了人调查的。”
“嗯,报警是报了,但是没得卵用啊。”
“怎么呢?”
“哎,你莫讲起,讲起这回事,我就恼火。还不是怪我屋里的那个臭婆娘。她被别个一刀砍怕哒。那两个土匪当时抢钱的时候,我死都不肯松手,后头不晓得怎么了,应该是用刀把子把我的后脑壳搞了一下狠的,你看,而今都还好大一个包,一摁就疼。当时把我一下就搞晕哒,再睁眼的时候,袋子已经被那个高点的抢犯抢走哒。我堂客可能是心疼钱又心疼我,心里实在恨不及了,在后头喊了一声,说一定要报警把这两个抢犯抓进去吃‘花生米’。你晓得你谷姨妈的为人啦,平时走个路,蚂蚁子都怕踩死一只的人,她也就是恨极了才说的那么一句气话。哪晓得,那两个畜生,狗卵日的杂种,听到这个话,居然又跑了回来,一脚就把你谷姨妈踢翻在地上哒,对着身上就劈了一刀,血流了一地咧,三毛儿!!!他们告诉我们啦,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只要让他们听到了我们敢报警或者敢找他们的话,他们晓得我的屋,就要摸上门来灭我的满门。我怕卵!你梁叔叔这世还有什么苦没有吃过?命一条卵一筒,他还真的敢杀了我啊!哎,不过呢,你谷姨妈确确实实是真的被吓狠了,回来就发烧。硬是不许我报警,没得法,我背着她悄悄去的派出所。结果派出所的人到屋里来调查,你谷姨妈一下说只有两万,一下说五万,一下又说五千,后头干脆一口咬死说没得这么回事,霸蛮得很!我又是说的十万。不管我怎么给她讲,她都听不进去,她给我说,钱没得了算哒,本来就不该是她的钱,莫搞得屋里一个独儿,今后也没了,那就真没得活路哒。公安问再多,她也就是个打死不认账。哎,这一搞,公安还以为我真的是讲假话。而今也就拖起了,这么久哒,也没得个消息。三毛儿,梁叔忍不下这口气啊,钱都不讲了,几十年没得钱也一样活过来哒。只是你谷姨妈这一辈子,吵架都不和别人吵的,就这么被搞得差点出了神经病,而今天天在屋里烧香拜佛,求天求地保佑,保佑个鸡巴!梁叔只有求你啊。三毛儿,梁叔虽然不在社会上混,不过我心里也晓得,你而今是绿林好汉里头的头把交椅,你的魄力大,你怎么都要帮我。梁叔没得别的谢你,以前沙场没有关门的时候,我算是还有个工作,还可以帮你买几条烟。而今全家就是靠我帮别个修锁,梁叔真的拿不出东西来,只有你谷姨妈杀的那头牛,剩的一点肉,你莫嫌弃。这个事万一要是办熨帖哒,三毛儿,梁叔晓得你不会狠我,梁叔也绝对不昧你的良心,你拿两万走,要不要得?”
当老梁说前面一段话的时候,言语恳切,语调凄惨,我很同情他,真的。
但是,这个世界上,值得同情的人太多了。就连我自己,每天都是在钢丝绳上跳舞,下头人指着我吃饭,外头人等着我出事,只要一个不小心,下场说不定就是刀剑加身,要出人命的,我不可怜吗?我觉得我比老梁更可怜。
我是混黑道的流子,我要的是安全和利益,而不是大善人的好名声。劫富济贫、救老扶弱、惩治不公那是大侠、政府和法律应该做的事。我们这些跑社会的流子,凭什么去管?
两万块钱?今天我不拿这两万,日后同样也能更平安地赚到更多的两万。
所以,最初,我还是准备委婉地告诉老梁,我会去帮他打点一下场面上的关系,但是其他的,我也只能是爱莫能助了。甚至,在老梁的话快说完的时候,我的措辞都已经想好,含在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