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鹤军逐渐吞噬,毬场上若一盘可口的珍珠石榴子。
而当一粒粒小珍珠汇聚成大珍珠,直至让“天象”将“黄蜂”完全包裹,即将取胜的一刻,“长蛇”忽而自场心生发,将“断蛇”首尾粘连,一支向北,一支往南,沿着毬场边沿蜿蜒前行,有序延展,迅速勾画了个“阴阳鱼太极图”:林海军被困在东侧阳鱼部分,西侧阴鱼部分由黑色铁甲的山火军填充,控鹤军则成了被层层包裹的“鱼眼”。
“不妙!”符宫娃在孟昶身后,手里捧着痰盂儿,心中窃想:“前以为,毬场演练不过是一向张扬跋扈的张丞相蓄意羞辱之行为,孟昶一忍再忍,只待三日后花朝节时一决高下。未曾想马希萼出其不意,借张业之威,胁孟昶调控鹤精兵,以游戏之名将其围困,大有节前便要歼灭孟昶亲卫军之势。控鹤军危矣!孟昶危矣!蜀国危矣!”
当是时,孟昶仓皇起身,眉间十二旒垂珠相互击撞,发出一连串“滴滴答答”的响声。马希萼与张业胜券在握,目不转睛地盯住弱冠之年的孟昶,只要其稍稍露怯,便成了马张联军诛杀控鹤军的最佳时机。
突然,孟昶大步流星走向神武殿檐,扶住栏杆,面向场中众将颁令:“哈哈!场上格局已定,张相领兵有法,朕倍感欣慰。着令,即日起,控鹤军交由张相统领,都虞侯赵崇韬为副统领。”
大蜀皇帝令达以下,“太极图”中林海军首先欢呼“万岁”,继后乃是控鹤军臣服。山火军见大势所趋,亦呼“万岁”。殿台上,这一刻倒是令张业始料未及,本就对提前举事有过犹豫,如今孟昶既将仅有之控鹤军当众人之面拱手相让,这便是俯首甘当傀儡之意,“控鹤军”自不必当场全歼。
“谢皇上!”张业接过虎符,志得意满,抱拳领命。马希萼却似乎并不满意,忖度着多方事,其一便是怕孟昶耍诈,明里归顺,暗地里却仍掌军事。其二则是怕军士不服,偶起异心,倒戈相向。这便又生一计:“既然张丞相掌兵,蜀军与楚军间就更要时常切磋切磋了。”“可有现成相较之法?”张业深知马希萼之虑,摩拳擦掌,心中也生出一份计划,再次对准孟昶一试。
这就上演了“皮鼓五射”的竞技。所谓“皮鼓”,乃用兽皮蒙鼓作靶,于五十步、百步、一百五十步位各立一靶。所谓“五射”,则利用有限的五支箭发力,以准为胜,同准以多为胜,同多以快为胜,同快以奇为胜。
楚军由马希萼之子马光赞出战,光赞年十三,为夫人苑氏之子,生性本良善,但与其父相类,乳臭未干却极度好战,人称“光明二公子”。蜀军则由张业亲自点将,故意指了控鹤军中素与其不和的左匡圣都指挥使孙汉韶。汉韶有一胞弟,名汉乐,与其兄感情甚好。兄持金弦弓,号“金弦长公子”;弟执银箫弓,号“银箫二公子”,虚岁亦十三。汉乐年轻气盛,不顾兄长劝阻,独自于张业跟前请战。张业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准了战。
接下来,便是白面书生气的“银箫二公子”与黑脸武士气的“光明二公子”两相对战。按规矩,比试为三番两胜,胜者可获败者之弓。
第一番,两人同处一线,立北而面南。接连三通鼓响,告蜀军胜。“光明公子”马光赞不服,质问为何同准同速同穿三鼓,却论蜀之为胜?“铁如意”王昭远解释道:“银箫公子谨遵‘五射’之礼。一箭透靶为‘白矢’,三箭连珠续发为‘参连’,平射为‘剡注’,臂直为‘襄尺’,四箭挂靶、列如‘井’字为‘井仪’,所谓‘桑弧蓬矢六,射天地四方’是也。反观光明公子穿而无序,非礼也。故蜀胜。”
第二番,左右军领一狼一虎入,驱于纵列之鼓后。两人之箭须穿鼓而射活物,固难度倍增。光明公子蓄势待发,抢先机而连射,五箭出,中一虎,楚军大呼威武。银箫公子不慌不忙,从容搭弓上箭,似胸有成竹。一箭出,险中。令场间白狼受惊失措,瞬时发力,一声哀嚎,以迅雷之速冲进半场,又以惊天之跃从孟昶眼前掠过,震颤珠帘。
符宫娃呆立孟昶身后,惊奇地发现白狼右耳上有孔,孔间所挂形似神山宝物“锁心蚀银铃”,加之白狼靠近时,明显地感受到怀中之“锁玉绣金铃”与其共振,符宫娃更加坚信,此间正是自己幼时的玩伴神山白狼。
白狼如何会在这里出现?难道又是偷偷溜下山?不怕黑姑姑责罚么?正当符宫娃猜想之际,银箫公子已锁住白狼的头,猛地一箭射去--
符宫娃迅速抠掉痰盂儿外壁上头一颗鸽血红宝石,卷指弹射急出,打偏了箭头。银箫公子又一箭补射,箭轨亦被符儿扰乱。五箭均射,白狼丝毫未被伤害,反倒是自行蹿出围场,消匿于蜀宫中。毬场上嘘声四起,告楚军胜,银箫公子满面通红。
第三番,二公子东西分立,骑马对射,以五箭穿鼓迫对方落马为胜。银箫公子吸取前一番教训,占先机,拉弓抢射,只一箭,令光明公子马失前蹄。当战马前倾,双膝跪地的一瞬,光明公子转身回射,拇指扣弦,指尖发力,只听“通-通-轰隆”三声,前两声通透,末一声轰鸣。毬场上,沙尘四溅,浓烟乍起,银箫公子同其战马骤然灰飞烟灭,留下的,唯有一具残躯,一柄银弓,一片狼藉。
所有军士顿时鸦雀,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震惊。随着其兄金弦长公子的仰天长啸,众人才陆续投入这无边的哀悼中来。
“救得了白狼,却救不了这可怜的娃娃。”符宫娃叹息。
“这枚火箭非我所有!”光明公子断言。
木鱼子曰:
你,千古帝王,我,大兵小将。令旗一动,就要我变换花样。
你,高高在上;我,卑贱渺茫。手指一动,就将我碾碎身亡。
你牵着我走,顾盼左右,手心发烫;
你推着我走,许诺功名,就在前方;
你拽着我走,教我忠诚,忘却背叛;
你押着我走,戴上枷锁,四肢捆绑。
可是你忘了,在你身后,也有一面三色旗子,
轻轻挥舞,
高高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