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招魂（四）

    第四幕的台词结束了。

    晋锋要招魂。

    正好苏九妹提来的饰品篮子里有很多小镜子，虽然只是梳妆镜,但用来招魂却是没问题的。白诺从那里面挑了一面清晰的,举在身前，正对着晋锋。

    他并没有从陶家大院的任何一个房间找镜子,因为这里是是非之地,镜子又是鬼片中很危险的意象。从是非之地取用危险意象,纯粹是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既然答应晋锋要帮他的忙,这就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对方的绑定在一起了，白诺绝对会小心谨慎。他把晋锋写在纸上的问题全都背下来了，还向对方仔细询问了各种危急情况下的应对措施。

    仓促之下没有深思熟虑的招魂行动到底会引发什么后果,姜岚已经给他做出了教科书式的示范。

    晋锋闭上眼睛。

    默默听着从血管、骨架上传导而来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

    这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而有规律，变得漫长而唯一，最后,直到天地间只剩下它和晋锋自己时，他才缓缓地将自己的意识陷入大脑最深层。

    不，还不到最深层。

    晋锋从未打算在这种情况下像姜岚一样开启完全附身，他手里其实还攥着一根针，一根长约两寸、表面锈迹斑斑、但尖头无比锋利的绣花针。这是晋锋在出演《美发尸》之前用“耳机”从赵亭轩那里换来的诅咒道具。

    针尖入肉，刺痛会让他保有一分清醒；而且一旦发现不妥，这根绣花针便是他的驱鬼武器。晋锋出手极快，再加上他的通灵师手段，这才敢做出招魂附身的决定。

    白诺一手举铜镜，一手握紧袖中藏着的幕布。但他不知道该不该使用它，这个诅咒道具上一次不但没有发挥救命的功效，反而将厉鬼瞬间转移到了白诺身边，所以不到万般无奈的地步，白诺都不打算再使用它了。

    他盯着镜子，又盯着晋锋，余光还扫着周围的众人：危机一现，首选是逃命，绝对不要管其他人，不用管的……

    他又看了一眼正闭着眼睛专心致志招魂的某人。

    镜子开始模糊，它像信号被\干扰的模拟电视机屏幕一样，总是发生断断续续的雪花和扭曲。

    镜中晋锋铜黄色的脸每扭曲一次，众人的心也跟着扭曲一次；每扭曲一次，那张脸便变得不再像晋锋一分。

    眉毛斜飞入鬓，嘴唇抿得薄了些，上唇的棱角也因此越发凸显，同样一张脸，较之以前的晋锋却增添了几分凌厉的色彩，竟然越发像一个人了……

    白诺冷汗顿生……方敬……方敬！

    突然间，那下巴变得宽阔了，下颌枝凸起，高耸的鼻梁扁平了些，狭长而锐利的凤眸水生桃花，显得十分轻浮，正是韩威的模样。

    韩威上身了。

    白诺狠咬一下舌尖：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关头，绝不能再被那些无关要紧的事情困扰！

    镜中一双桃花眼睁开大，眼中满含迷茫。渐渐地，那迷茫被惊恐与愤怒取代，再看站在镜子前的晋锋，一张俊朗的脸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狰狞的表情让人决计想象不到，这张脸也曾经温和地微笑过，这双眼睛也曾经露出过理性与柔和的目光。

    时机到了。

    白诺冷静到近乎冷酷地问道：“你是陶秀山？”

    对方没有反应。

    “你记得韩威吗？”

    他歪着脑袋，突然发出“啊”的一声，尾音颤抖，凄厉之极。

    这是晋锋定好的规矩，先问韩威在剧中角色的名字，再问他本人的名字，后一句只是问句，并不涉及演员名字的暴露，所以虽然显得比较无厘头，但系统不会判定ng。

    被韩威附身的晋锋脸上表情僵硬，眼睛却怨毒地盯着白诺，仿佛白诺才是杀害他的仇人一般。

    非正常死亡的灵魂不可能没有怨气。

    白诺无视他的怨气，甚至——即使在这种严肃紧张的氛围下——突然觉得用那张酷似方敬的脸做出这种纠结夸张的表情其实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这种念头一闪而过，只听他冷冷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晋锋摇了摇头，然后张开嘴巴：“我……死了？”

    “是啊，你死了。”

    “我……死……了……”

    “你被恶鬼杀死了，我们要为你报仇！”

    “我……被……杀……死……了……”

    晋锋突然尖叫一声，然后用手狠狠地抱住脑袋，拼命地摇晃，而且摇晃的速度愈来愈快！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会和姜岚一样拗断自己的脖子！

    白诺表现得极度镇静，他快速说道：“你要为自己报仇。”

    晋锋停止摇头晃脑，他用无神的大眼盯着白诺，白诺也毫无畏惧地反盯着他。

    “报……仇……”他喃喃。

    “恶……鬼……杀……了我！”他似是回想起什么。

    “我——要——报——仇——”最后，斩钉截铁。

    白诺松了一口气，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想要报仇，现在就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说，那恶鬼到底对你干了什么？”

    晋锋冲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委屈地低下头，开始用手指蹂躏自己的袖子。

    白诺强忍着看到这种肉麻景象后的不适，故作严厉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说！那恶鬼做了什么！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全全部部地说出来！”

    周围的其他人都被白诺突然的爆发吓了一大跳，如果不是极度恐慌，他们甚至要冲上去捂住白诺的嘴巴了：故意激怒死人，你这是找死么！

    白诺不理会周围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目光仍旧坚定不移地扎在晋锋脸上，逼迫他看着自己。

    汗从额头上冒出来，又一颗颗从白诺鬓角滚落，但只要晋锋低着头，他就不敢用手擦。

    终于，被附身的晋锋缓缓抬起头来，他用像被金属划烂过一样的沙哑嗓音说道：“有……头发……从身体里……长……出来……”

    “头发扎进身体里……碰到……就完了……不能碰……”

    “一瞬间……长……出来……好痛……”

    “好痛……好痛……”

    “痛死了……”

    晋锋脸上突然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然后他开始咳嗽，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那样，猛烈地咳嗽。

    白诺刚落下的汗顿时又冒出来了，他必须赶紧转移对方的注意力：“长头发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晋锋又干呕了几声，除了口水没有吐出别的来，这才听到白诺的话，他艰难地抬起头：“被头发扎过手腕，一整天，都难受，身上，心里面，像长草。”

    “长草？”

    “又痛，又痒，又急，又怕。”

    晋锋定定地盯着白诺，镜子里的韩威从模糊狰狞的模样变得清晰理智了，于是被韩威附身的他说话也就开始逐渐有了条理。

    韩威和罗深雪死前遇到了什么，只能问死者本人。

    问，还必须问得有技巧，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被系统判定ng，更糟糕的是，把鬼魂激怒，造成意想不到的恶果。

    即使是ng，被系统扣掉大量的积分也不是白诺所能承受的后果——他会因为积分透支而在影片结束后被系统判定死亡的！

    白诺小心开口：“这一天，你都做了什么？”

    “我……我……”

    “你一定是逼不得已才会做这些事情的，想想看，仔细说出来，别怕，告诉我你都做过什么？”

    晋锋：“看，账簿，痒痒，身上，就散步……散步完……要喝茶！喝……喝茶……”

    “喝茶怎么啦？”

    “嗓子痛，肚子里有东西翻滚，然后，吐出来，然后……然后……然后！！！”晋锋开始急促地呼吸，双眼里的血丝逐渐蔓延开来。

    他“呼哧呼哧”喘得像个破烂的风箱，不论白诺再问什么，都只叨咕着“然后”、“然后”、“然后”，而且重复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然连成了一片：“……然后然后然后然后……”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指向自己的腰间，惊恐万分地说道：“那里……不行……不行！错了！错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全错了！我错了！”

    晋锋急吼吼地用手在腰间扒拉着，好像在找某样东西。可他现在毕竟是让非本体的灵魂暂时借助的肉体，对手指的控制并不精确，找了半天都只揪到腰上的衣料。他力气奇大，只听“嘶啦”一声，整片布都被他扯了下来，腰间裸\露出肉色，也露出了那个香囊！

    “啊啊啊啊啊啊啊！”

    镜子开始扭曲，空气中开始发出一种刺耳的摩擦声，所有在场的人都紧张地退后，退后，再退后！

    七组的人没退。

    白诺突然冲了过去。

    “哐啷！”

    “啪！”

    “晋！锋！”

    三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晶莹地碎片散落了一地——镜子摔碎了。

    晋锋被白诺狠狠抽了一巴掌，登时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白诺没看地上的碎片，他只是死死盯着晋锋。对方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地变化了许久，最后青白褪去，只留下一个红红的巴掌印，晋锋“哎——”地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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