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晚,这才从下人口中得知,唐锦意伺候他安睡后就开始阵痛,至他赶到卧房,已经有三个时辰之久。
这间卧房一早就准备作为产房使用,每一处都是唐锦意亲手布置的,有他笔力虬劲的草书,也有他为她作的丹青画。
唐锦意说,生孩子会很疼,但是看到他的字、他的画就能感受到他的存在,那样就不怕痛了。
凌乱记忆在温墨峥脑子里乱窜,昏暗产房中接连踢到灯台、圆凳方才跌跌撞撞到床榻边,呜咽着拉住唐锦意冰凉手掌:“锦意,锦意,我们不要孩子了好不好?我不要你死……”
难产早将唐锦意浑身力气耗尽,朦胧中听见温墨峥的声音,用尽力气睁开眼,干裂嘴唇牵扯起淡淡笑意:“殿下……又说胡话……这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不会死,不会死的……我还得陪殿下白头……到老……”
“嗯,白头到老,我们一起变成老头子、老太婆……”紧紧攥住唐锦意手掌贴在自己额上,温墨峥颤抖不止。
眼看唐锦意从半昏迷中清醒过来,产婆抓紧时间再次催生,期间温墨峥一直半跪床榻边陪伴着,而唐锦意也拼命保持神志清醒,一遍又一遍按照产婆的引导去做。
终于,破晓时分,一声响亮啼哭惊破深宫宁静。
“恭喜太子!恭喜太子妃!是位小王爷!是小王爷啊!”产婆剪断脐带将啼哭的婴儿清洗包裹好,喜滋滋抱到床边,谁知温墨峥根本不理会孩子,一双眼中只有面色苍白憔悴的妻子。
“锦意,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弯下腰送上深深亲吻,所有人中最紧张、最害怕的大渊太子反而成了开口安慰的人。
唐锦意没了力气仍哭笑不得,轻轻捧住温墨峥脸颊,眸中洋溢着幸福光泽:“殿下,以后不再是我陪您到老,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一家三口会永远在一起。”
温墨峥不住点头,说不出话来,便把稀里糊涂的眼泪洒落唐锦意满身。
产婆无奈摇头:“殿下,让老奴给娘娘看看身子,可别留下什么遗症。殿下先出去,女人生产有男人在场不吉利,要是让连大人知道,老奴这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温墨峥一下子从欣喜若狂的激动中掉入冰窖里,难以置信目光瞪着产婆,颇有几分怒不可遏之意:“谁让你告诉连嵩的?!”
产婆一句无心之话引来太子盛怒,自然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老奴奉连大人之命照顾太子妃,太子妃生产,按理当然要通知连大人,其他的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啊!”
“殿下。”唐锦意拉住温墨峥摇了摇头,抱紧孩子勉强朝产婆露出笑容,“辛苦婆婆忙了这大半日。刚才殿下说错话吓到婆婆了,我在替殿下道个歉,还望婆婆不要计较,出了这个门,就当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封赏的银子外面已经准备好,婆婆莫嫌少,我们母子平安都亏了婆婆照应,以后少不了婆婆的好处。”
那产婆也是个聪明人,听唐锦意有拿钱封口的意思,乐得收下好处躲避祸端,连忙说了句“老奴刚才可什么都没听到”后喜滋滋走人。唐锦意唤来宫女清理房间,待房间清理干净后却没有将孩子交给乳娘,而是坚持带在身边,更进一步屏退所有下人,只让手足无措的温墨峥留下。
“殿下做事还是太冲动,刚才那几句话最不该说。”唐锦意仍然虚弱着,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住温墨峥,说话有气无力,“产婆也好,乳娘也好,都是连嵩事先派来的,少不了交代过她们要留心殿下的一举一动。以后殿下万万不可再像那样明显表现出对连嵩的地方,否则便是打草惊蛇,惹火烧身。”
温墨峥乖乖点头,坐在床边有些忧愁:“这可怎么办才好?我还想着如果能拖尽量拖,不要让连嵩太早知道你生下孩子的事,可是看来根本瞒不住,而我又没找到机会与无念联系……”
为防止连嵩迫害或者以孩子为要挟,温墨峥与唐锦意早商量决定,一旦孩子降生就让君无念带出宫到安全之处。如今孩子生了下来,温墨峥蓦地想起自己还未能联系上君无念,难免要慌张担心。
唐锦意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小脸,低头轻轻亲吻,语气里满是不舍:“这件事殿下不用担心,早在我感觉到有阵痛时就有想办法联系过君老板。孩子是过月才生下来的,想来君老板也快到了,只要咱们两个能拖住连嵩几日,一定能让孩子平平安安出宫。”
“但愿吧。”温墨峥长出口气,嘴角一扯,忽地现出继续伤感笑容,“二哥他……他在南边另起江山了,若是能一路抵挡敌国入侵又能肃清朝中奸妃佞臣,我便不用再做这傀儡太子。锦意,等二哥攻回帝都收复皇权,我就将这皇位交给二哥,卸下一身负担当个平民百姓,从此心里只装着你和孩子;待天下太平了,我们一家三口找处山高水美之地,不管世事如何,永永远远过我们的清淡日子,好不好?”
这就是此时此刻,温墨峥唯一的,也是大梦初醒后最单纯的愿望。